飞机轰鸣着，降落在这片异国土地。

此时罗马也在飘着细雪，哥特式建筑与大鼻子外国人随处可见，三人取了托运的行李箱，跟着翻译上了去酒店的车。

纵然兴奋，杨景明也抵不过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加上时差没倒过来的疲惫，在车上直接靠着旁边的杜宇就昏睡过去，在醒来时，已经躺在酒店的雕花大床上了。

他迷瞪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处意大利，这种睡一觉就从一个地方转换到另一个地方的儿童专属魔法从他爸妈抱不动他开始就再也没有体验过，如今再次感受，依然觉得如同时光穿越般的奇妙。

酒店房间布置可以说是富丽堂皇，手工绘制出繁复花纹的墙壁用指尖触摸甚至能感受到细腻笔触，黄铜雕的天使烛台上点着蜡烛香薰，绚丽的波斯风地毯铺满房间，巨大的白色水晶吊灯悬挂在头顶，绿色的真皮沙发上整齐叠放着浴袍和浴巾，旁边的独立浴室正中摆放了一口巨大的圆形浴缸，旁边的架子上还放了一瓶尚未开封的红酒和一个高脚杯。

拉开酒店厚重的窗帘，玻璃窗外是瑰丽的灯光夜景。

惊叹之后，杨景明才发现没看见舅舅和杜宇。

他打开房门，正巧和坐在大厅抽烟的杜宇对上视线。

杜宇见杨景明走了过来，灭掉了手上的烟，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

“下次警惕性高点，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说睡就睡。”

杨景明尴尬的挠挠头∶“这不是太困了么。”

杜宇冷哼∶“扛着你走路都没醒，口水流我肩膀上都是。”

杨景明这才注意到杜宇换掉了来时的西装，改穿了一件纯黑的短毛长皮草，向后梳的头发也放了下来别在耳后，整个人显得十分贵气，犹如中世纪的西方贵族。

“帅吧，”杜宇得意的张开双臂展示外套，“刚刚你睡觉的时候和你舅出去买的。”

“那我舅呢？”

“才想起来我啊，”声音自身后传来，杨景明朝声源处看去；梁龙正搂着一个领口快开到肚脐眼的意大利美女向这边走。

杨景明∶……

杜宇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着打趣他从哪找的这种尤物。

梁龙站定在他们旁边，浓郁的酒味四散开来。

“酒馆认识的，不说了，我要和人家进屋谈心了…”说罢便拥那个意大利女人腻歪着进了杨景明隔壁的隔壁的房间。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杜宇揶揄的对杨景明眨眨眼，“知道你喜欢睡觉，特意跟梁龙换了个房间，不然今晚你就有的听了。”

都是成年人，杨景明当然知道杜宇什么意思，他皱眉道∶“我舅舅私底下玩这么花？”

杜宇笑而不语。

杨景明∶“语言也不通啊，他怎么知道人家姑娘是不是自愿的。”

杜宇∶“他会意大利语，放心吧，就是互相交流一夜第二天大家各自提裤子走人，都是你情我愿的事。”说罢还故意使坏凑近对着杨景明耳朵吹气。

杨景明只觉头皮一麻，腹部如电花一路噼啪炸开，他一把推开杜宇∶“你个老不正经的。”

杜宇顺势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了杨景明的某一处鼓起，立刻放肆嘲笑∶“你该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声音太大引来了其他房客的不满，有人打开房门嘘了两声，杜宇站起身道∶“走，带你去看点好玩的。”

杨景明尴尬的挡住裆部，扭头不理他。

“有什么害羞的，正常现象。”杜宇一把拽起杨景明，“那种胸大屁股翘的外国妞你们小年轻看了有反应很正常。”

不正常。

这个反应根本不是因为那个外国妞。

杜宇说的好玩的地方在一个地下酒场，出于职业的明锐，杨景明立刻就闻出了这里的空气中除掉香水、啫喱水、汗臭、狐臭外的令一种味道。

这是个嗑药人士聚集地。

但这里是国外，他管不了也管不着。

重金属摇滚乐冲击着鼓膜，台上浓妆艳抹穿着十分暴露的女郎抓着一根钢管扭来扭去，下面的人疯狂的叫好。

杜宇带他找了个视角明朗的地方坐下叫了两瓶酒，台上一舞毕，下面簇拥的人群爆发比刚才更高分贝的尖叫。

“重头戏来了。”杜宇笑道。

美艳女郎鞠躬退场，台上上来了几个身材体型迥异的人，有男有女，都穿着鲜艳夸张的服饰。

旖旎缠绵的乐曲响起，灯光忽然昏暗，从台下只能看到台上的黑色人形剪影。

人影随着音乐节奏摆动着腰肢，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物向台下丢去。

台下传来哄抢的声音，杨景明看着台上逐渐赤果的人，只觉索然无味。

他扭头去瞧杜宇，对方正喝着酒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有各种肤色的男男女女端着杯子上前和他搭讪，都被杜宇接过酒杯一饮而下然后摇头微笑拒绝。

杨景明冷哼一声，借口要上厕所，暂时离开了这个喧嚣的舞池。

这个酒场的厕所倒是挺隔音，杨景明洗了把脸，靠在洗手台上休息。

掏出手机换了张手机卡，开机重启后立刻就跳出了李队发来的短信。

你自己在国外小心，不要产生冲突。

杨景明正要打字回消息，旁边的隔间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了一个醉醺醺的外国男人。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他，走过来叽里呱啦的说了一串不知哪国语言。杨景明没听懂，只能用英语问他干什么。

这个男人突然神色激动，扑过来就抓他的肩膀，杨景明闻到他身上药片和酒精混杂的味道，意识到这是个嗑嗨了的疯子。

抬手格挡，反击，男人后退几步撞在隔间门上，杨景明趁这空档迅速拔下手机卡往外跑。

拳风自脑后袭来，杨景明侧头躲过，抱住男人的胳膊就要过肩摔，却不想男人体型过大，没有摔过去，反而让对方锁住了脖子。

其他的隔间出来了几个人，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有说有笑的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厕所门。

杨景明被勒的面色涨红，他拼命用胳膊肘后击男人腰部，男人吃痛闷哼出声，却仍不撒手。

双脚被提离于地，视线开始发散，耳中出现耳鸣；杨景明抽出口袋中的小折叠刀，发狠向男人胳膊刺去。

这是杜宇来的时候塞给他防身的，如此看来杜宇很有先见之明。

男人终于松了手，杨景明跌坐在地，只觉头痛欲裂喉咙干疼，心跳快的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而对方因为药物原因，似乎对疼痛很迟钝，只是检查了一下胳膊，便又愤怒的冲了过来。

杨景明低头堪堪躲过一拳，这一拳打在了厕所大门上，发出了巨大声响。

他握紧小刀翻滚起身，男人正要再次冲过来，厕所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正好扇在了男人脸上。

杜宇寒着脸，扶起了蹲在旁边的杨景明。

接着，从腰后拔出一把枪。

外国佬顿时酒也醒了也不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举着双手叽里呱啦又说了一串什么东西，然后疯狂给他们磕头。

杜宇搂着杨景明，侧头问他∶“你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杨景明摇头。

杜宇笑道∶“还研究生呢，怎么连外国话都听不懂。”

“研究生又不是什么都研究…”

外国佬见杜宇笑了，以为对方不和自己计较，连滚带爬就要跑。

一声枪响被外面吵闹的音乐遮掩，杨景明阻挡不及，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倒地抱着汩汩流血的腿哭嚎。

杜宇搂着杨景明头也不回的就向外走，杨景明道∶“你这样属于故意伤害，他报警抓你就完了。”

杜宇∶“他都嗑成那个死样了，还能记得谁打的他？能活到明天早上不因嗑药过量而死都算他运气好。”

杨景明走的很慢，他还没有从刚才窒息的感觉中缓过来。

“怎么了？”杜宇发现杨景明的异常，捧住他的脸在灯光下检查，很快他就发现杨景明脖子上的淤痕。

“他勒你了？”杜宇站直身子就要往回走。

“别…”杨景明拉住了他的袖子，“别冲动。”

“没事的，他这样的烂命，死了也没人在意。”杜宇轻轻甩开他的手。

“不行！”杨景明干脆整个人挂在杜宇胳膊上，拖着他不让他回去，“那是一条命，再怎么样那是一条命，万一他还有妻儿子女老爹老娘要养活呢…”

杜宇终于停了下来，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湿润润的，同杨景明对视，眼中满是不解∶“那和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杨景明愣住了，他被杜宇这句不近人情的话惊到，寒意自脚底升起，逐渐蔓延全身。他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可能在社会中作为人的道德意识一点都没有。

这个人因为长时间游离在正常人和普通社会之外，或者说根本没有被正确引导参与过人类社会正常的情感交流，他根本不理解普通人的情感，没有一点同理心。

这也代表着，他的卧底身份一旦被发现，绝无活路。

在杜宇的世界观中，除了他和他圈子外的人，全都无关紧要，他狂欢在属于他自己的精神乐园里。

“你…你这话是不对的，”杨景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从前学的满腹理论知识现在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甚至无法和他解释，那个外国佬死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喝多了，说胡话了，我们出去吧。”

杜宇执意要回去杀那人，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加持，他冲动了很多，甚至忘记掩饰自己原本的德行，同时也因为喝多了，思维有点迟钝，甚至没立刻想到为什么杨景明能在被外国佬掐的如此严重的情况下逃脱，在看到他用枪伤人打人时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劝说。

“不行了，我好难受，”杨景明靠在杜宇身上，看起来很虚弱，“小舅，你带我出去透透气吧。”

“好吧，今天算那畜生走运。”

酒馆外寒风凌冽，杜宇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杜宇揉了揉因为喝多而发痛的太阳穴。

杨景明站在旁边，伸了个懒腰。

一阵天旋地转，杨景明被巨大的冲击力压到墙上，后脑勺撞的生疼，杜宇压着他不让他动，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就像猫发现了一直躲起来的老鼠。

完了，刚刚太着急，忘记装一下了。

“你是谁？”

杜宇压的很近，嘴唇几乎碰到杨景明的脸。

“我是杨景明啊…”

“我是问你，你的真实身份。”

杨景明迷茫的看向杜宇∶“…梁龙侄子、南大研一学生…”

杜宇冷笑，声音压的很低∶“不对…你是卧底。”

杨景明感受到一个生硬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下巴，上面还有因为上一次发射子弹而残留的余温。

杨景明心如擂鼓，突如齐来的两场变故令他精神接近崩溃边缘，他不顾枪口还对着自己，用力挣扎了起来。

杜宇微微放松他了一点，旁边路灯的光斜斜的照了过来，映亮了杨景明的脸，杜宇不可置信道∶“你哭了？”

杨景明推了杜宇两下没有推开，他别过脸，不愿意去看他。

杜宇掰过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杨景明的眼也因流泪而微微泛红，杜宇心软了一刻，但枪依然抵在那里。他不得不防。

杨景明比杜宇矮大半头，此时因为被掐着下巴而被迫仰视他，豆大的泪珠顺着太阳穴滑落没入鬓角，洇湿了两边的发。

“我怕你因为冲动干了不可挽回的事，所以阻拦你，你竟然反过来怀疑我…你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吗，为什么会怀疑我是卧底…”杨景明抹了把眼泪。

杜宇哑口无言，杨景明说的是实话，如果刚刚他没有拦住自己，那么在这边杀了个人会很难处理，这里不比国内，他无法掌控，他避开杨景明的问题，继续发问。

“你怎么看我开枪不害怕。”

杨景明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哭的更加卖力，甚至抽噎起来∶“意大利枪支合法，我又不是不知道。”

“那…那他掐你，你怎么挣脱开的。”

一旁发出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杜宇扭头看见地上躺了一把小小的折叠刀，他认出那是他送给杨景明防身的小刀。

他收了枪将杨景明拥入怀里，像顺小狗一样顺着他的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是我太…你别讨厌我。”

杨景明脸闷在他肩膀上，哭声也闷闷的，因为太卖力，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演的，还是真的在为杜宇不信任自己而悲伤。

“所以你为什么会怀疑我是卧底，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卧底？”

杨景明知道此时是攻克杜宇防备心的最佳时机，对方喝了酒，刚才又在对话中暴露了自己，他现在算知道了一点东西，如果杜宇想杀他灭口封锁消息，在刚刚就已经扣动了扳机，而不是现在抱着安慰他。

他在赌杜宇对他的感情。

这是猫与猫之间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