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不知道被那个女人带到什么地方了，转了几圈，杨景明回到小餐桌前等候，肩膀忽然一沉。

“我回来了。”

杜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头靠在杨景明肩膀上，浑身散发着酒气。

女人站在他们后面，对杨景明笑道：“快带你小舅回去吧，他喝多了。”

杨景明恨不得把人甩在地上，他转身把杜宇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让这个面条似的人挂在自己身上。

女人关心道：“要叫司机送吗？”

杨景明冲她微微笑了下∶“多谢好意，我们司机在楼下等着。”

把人扶到后座，杨景明报复性的用力推了一把杜宇，人就从左边倒向右边，软趴趴的斜在车座上。

“让你别喝别喝，命都不要了，喝醉了还要我给你扛下楼带回家，丢人。”杨景明脱了西装外套，坐到他旁边，同司机道∶“开车。”

司机知趣地升起车中的隔板，给他们留下私人空间。

“臭死了。”杨景明打开窗户透气。

杜宇撑起胳膊坐直，跟个流氓似的乱晃，嘴巴还在胡言乱语：“死了更臭，死了就是尸臭。”

“你别吐了。”杨景明扶稳杜宇，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上次在意大利，杜宇喝了乱七八糟一堆都没醉成这样，这次不知道喝了多少。

“不会，”杜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住，“不喝不行…”

“为什么？”杨景明问道。

“我要为你做担保，在商会会长那里。”

早在来时杜宇就跟杨景明说过，这边真正的老大是商会会长，他控制着市场，以此达到平衡而不至于让金钱和权利全都流入某一个人的手中。

刚刚那个女人带杜宇去见了会长，杜宇以自己为杨景明做担保，来让会长同意杨景明的加入；这承担了非常大的风险，意味着如果杨景明叛变，杜宇会在被警方追捕的同时，也将被金三角商会追杀。

杨景明心情五味杂陈，他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不怕我到时候被警察抓到了出卖你们吗？”他问道。

“怕啊，怎么不怕。”杜宇低笑，“可是我愿意相信你。”

车窗外的风景从灯光璀璨的街市转入无边黑暗，园区快到了。

杜宇开始带着杨景明接触工作，他先带他去见了几个仓管，又选了个鬼给杨景明，是个中年大胡子男人。

“他跟我很久了，信得过。”杜宇将大胡子带到杨景明面前介绍。

“你好小杨总，我叫郑洪。”

“你好。”杨景明和他握了握手，郑洪的大拇指看似无意的在他的拇指关节上捏了一下，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令杨景明心猛地一动。

他抬头注视这个男人，笑道∶“你抽叶子吗？”

郑洪也笑着回应∶“不抽啊，要命啊。”

是卧底。

来这里前李队告诉过他，这边可能有自己的同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着了。

对方的年龄资历明显比自己深，不知已经在这多少年，粗糙的面容、黝黑的皮肤和花衬衫让他看上去完全融入了这里。

杜宇在一旁道∶“以后阿洪就是你的鬼了，有什么需要联系下面仓管的就直接找他。”

杨景明点头，“我想看看仓库和工厂。”

“现在不行，”杜宇随手扯下一片叶子捏在手中婆娑，“等之后。”

接着杜宇开车带杨景明到了一个码头边的山崖上，码头后面的河面宽阔明亮，波光粼粼，上面有不少船行驶着，时不时传来鸣笛声，这里视野很好，能看到对岸的老挝。

“这是湄公河，我们的水路就走这里，这条河很长，流经六个国家，非常方便运输，但现在他们打击贩毒，查的比以前严了很多，所以现在我们选择人力。”杜宇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把货分装成小包，让他们从下面的嘴或者上面的嘴塞进去，再坐船到那边弄出来，就安全了很多。”

“不会漏吗？”

“有一定概率…”杜宇忽然握住杨景明的手，大拇指在他的关节上捏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关节被捏的生疼，杨景明皱眉道∶“什么东西？”

杜宇道∶“郑洪捏了一下你的手，你们还说了奇怪的对话，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在怀疑我？！”杨景明吼道，“能有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随便一句话能有什么意思？”

杜宇放开他，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别紧张，我就是逗你一下，这不是怕你是卧底么。”

“你要是不信我，我现在就回国。”杨景明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亘古不变的道理。”

直到晚饭，杨景明都没再搭理杜宇一句。

杜宇自知理亏，买了一堆零食跟杨景明道歉。

“别生气了，这次是我不对，”杜宇给杨景明夹了块肉放进碗中，“做这行，就是要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要回国。”杨景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

“怎么刚来就要回去，在这不待得好好的吗。”杜宇叹道。

“我怕下一次你就直接掏枪把我崩死了。”

“不会有下次了，吃饭吃饭，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杜宇分给杨景明一个仓库，让他先试着管理一下。

仓库在离园区较远的一个地方，由郑洪带他过去，杜宇最近很忙，根本没时间看管他。

司机带他们停在闹市区一个路口，郑洪下车，引着杨景明向里走。

市区人很多，跟国内繁荣昌盛的高楼景象不同，这里的市区也就是房屋密集了点，路旁多了点商铺。

有趣的是这里有很多小河，很多商铺是开在小船上的，小船在小河中晃晃荡荡，叫卖声不绝于耳，郑洪随手买了两个莲蓬分给杨景明一个∶“尝尝，挺好吃的。”

扒开莲蓬，胖乎乎的绿色莲子就掉了出来，再剥掉外面一层皮撂到嘴里，脆生生的，满口荷叶清香的同时又夹着一丝莲心的苦涩。

“不错。”杨景明点头称赞。

他们七拐八拐走进路边一个小学，跟门口保安打过招呼，郑洪便带着他向里走，教学楼后面有个小仓库，郑洪吆喝了两声，小仓库打开了一个门，从里面钻出一个本地老头。

郑洪用泰语道∶“伯尼，这个是小老大，来看仓库”

伯尼浑浊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会，才放他们进去。

仓库里面堆满了箱子，杨景明随手打开一个，里面黑乎乎的一大块，是还没经过师傅手的原材料。

杨景明跟伯尼随口聊了几句，正打算出门和郑洪逛逛，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骚乱声，紧接着是数声枪响和人的惨叫。

小学警铃声响起，身后的教学楼传来孩童奔跑的声音，老师正在把他们带走，以此保护他们躲避骚乱。

“他妈的，真倒霉。”郑洪啐了一口，拔出别在腰上的枪。

伯尼也掏出一把，蹲在门后面藏了起来。

杨景明这次出门没带枪，谁能想到刚出门就能遇到这种状况。

“拿着。”郑洪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撂了过去。

杨景明接过枪，问道∶“这什么情况？”

“常有的事，这边是宇哥和柳瑶的地皮分界线，手下的小喽啰经常互相挑事。”

柳瑶就是那天在宴会上的大裙摆女士。

“我上次跟小舅去商宴吃饭，他们表面关系处理的挺好的。”

外面又传来几声惨叫，声音慢慢靠近，应该接近校门口了。

郑洪带他往前面的楼走，边走边道∶“不对付很多年了，杜宇真是你小舅？”

杨景明跟着他∶“梁龙是我亲舅舅，所以叫他小舅。”

郑洪转身将枪口对准杨景明的头∶“那你怎么知道暗号？”

这边没人，杨景明反问道∶“不是你先给我递暗号吗…别激动！李宗平，李宗平。”

郑洪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还是没放下枪∶“知道李宗平的人并不少。”

“他是我师父，来之前他跟我说，要是有人捏一下我的大拇指就问他抽叶子吗，回答要命啊的人就是这边的卧底。”

郑洪这才放下枪继续向前走∶“梁龙是你亲舅舅？大义灭亲啊。”

杨景明抿了抿嘴，换了个话题∶“你在这多久了？”

“七年。”郑洪伸出七根手指。

“这个行动不是三年前才开始的吗？”

“我是参加的是七年前的跨境缉毒行动，但参加那个行动的人，包括我的上级、家人全被波及，被杀光了，就剩我一个，没人能替我证明我的身份，我没法回国，只能辗转在这边，四年前才到了杜宇手下。”

杨景明震惊的看向他，郑洪却风轻云淡的冲他笑了笑∶“那个暗号，是我师父教的，李宗平是我师父的好朋友。”

郑洪握了多少手，试探了多少次，才在七年后遇到了第一个回应他的人，那种无力无助的痛苦，杨景明甚至不敢去想。

怪不得来的时候，李队也只说了可能有同伴。

外面的动静很大，杨景明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本来是以为是听错了，后来细听了几遍，还真有人拿喇叭喊他名字，后面还加了一连串难听的点缀词。

郑洪道∶“估计是柳瑶的人知道你过来，觉得你新官上任，专门来挑衅的。”

杨景明听见他们喊话，说他要不出来，隔三分钟就随机杀一个人。距离上一次开枪刚好三分钟，果然，哭喊声如石头砸入水池激起的一圈水花，和枪声一同响起。

“你在这里联系我小舅，我先过去。”杨景明说完，独自向门口走去。

大门口一辆小卡车上站了十几个人，拿着机枪兴奋的乱叫，杨景明停在车旁，用泰语道∶“我就是杨景明。”

一发子弹毫无征兆的将他击倒在地，他看见小卡车上的几个人立刻慌了神，转头去骂那个开枪的傻逼。

虽然有防弹衣，但那个冲击力把他肚子撞的生疼，后面的保安赶紧冲过来查看他，见没事才放下心，抬头和车上那群人激情对骂。

杨景明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枪，给刚刚对他开枪的那个人也来了一下。

对面显然没有他的好运气，那个人没有防弹衣。

杜宇开车赶到时，郑洪正在替杨景明检查伤势，杜宇一眼就看到了杨景明肚皮上碗口大的淤青。

柳瑶站在刚死的尸体旁边，笑盈盈的看着杜宇。

郑洪已经打电话说了前因后果，杜宇走到柳瑶面前，不等她开口，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周围瞬间安静。

柳瑶捋了一下被打散的头发，表情仍是笑盈盈的，她的一边脸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我懒得多说，”杜宇睥睨着她，“管好你的人。”

说完转身带着杨景明就走，上车的时候，杨景明听见后面响了好多声枪声，他回头去看，刚刚在车上的那些人已经全部倒在地上。

杜宇带杨景明去医院检查了一圈，确定只是软组织挫伤之后才放下心，带着他回园区。

“下次来的时候，要多带几个人。”杜宇道。

“知道了。”杨景明躺在床上，肚子上那块肉痛的很。

“不过他们很喜欢你啊，”杜宇坐在他旁边笑道∶“刚刚那边来人跟我说，当地人很喜欢你，愿意你做他们的新老大了。”

“哈哈，”杨景明干笑了两声，“你打柳瑶那一下真的没事吗？”

“没事，这次是他们那边的人先犯事，你很勇敢，保护我们的人，下次继续，”杜宇揉了揉他的头∶“遇事就应该这样不怕，真出什么事有我在。”

杨景明在床上百无聊赖的躺着，杜宇让他这两天先别动，修养一下，电视已经看腻了，别墅里除了一个干活的女仆也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杨景明从床上爬起来去书房找书看，很快就找了本外国小说，不过他被旁边厚厚一本相册吸引了注意力，翻开看，竟然是舅舅和杜宇的照片集。

照片是按时间顺序摆放的，第一张是两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孩，照片已经有点模糊，但依稀可辨是幼年的梁龙和杜宇在老家拍的，梁龙穿的很干净整齐搂着又瘦又脏的杜宇。

可能是因为太瘦的原因，杜宇的眼睛显得很大，整个人感觉很木讷，一头小卷毛乱七八糟的，看着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