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张是梁龙的照片，其中一张是梁敏揽着他。

杨景明凑近仔细看这张照片，那时候的妈妈很年轻，带着眼镜温和的笑着。这样看妈妈和舅舅长得很像，无论是眼睛眉毛还是嘴角扬起的弧度。

指尖婆娑了几下妈妈的面庞，杨景明翻到下一页。

时间断层很大，这张照片杜宇和梁龙长大了很多，他们站在一家酒馆的门口，穿的很正式，两人中间还站着一位中年男人，后面是一排风格迥异的年轻美丽女子。

身后传来上楼的声音，杨景明没动，继续看着这张照片。

照片上的梁龙和杜宇约莫十七八九，脸长得很端正漂亮，在一群女人中竟也极为出挑，尤其是杜宇，长卷毛配上高挺的鼻梁，颇有点混血的意思。

杜宇走了过来，看见他在看相册，也凑了过来。

“这时候我才十七。”杜宇指了指上面的自己，“已经和你舅舅在外面流浪四年了。”

杨景明抬起头看他∶“那你们前面四年都在干什么？”

杜宇想了想∶“乞讨、打黑工、捡破烂，后来梁龙教我认字，我们才找到了这个工作，不过干了没半年，因为有人把手伸我裤子里我把他打了，就被辞退了。”

杜宇讲这话时很淡然，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正好今天他没什么事，翻着相册一张一张的给杨景明说自己以前的故事。

讲到舔鞋底时，他笑了一下，突然听到旁边的杨景明在吸溜鼻子。

“怎么，觉得我以前太可怜了吗？”杜宇合上相册，笑着看他。

杨景明点头。

“都已经过去了。”杜宇把相册放回去，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枪放在杨景明手上，“今天我不忙，回来教你射击。”

“你之前不是已经教过了吗？”

“你学的不好，我看那天你打死的那个，弹孔很偏。”杜宇带着杨景明去了别墅后面的一块大空地上，远处新立了几块人形标靶。

杨景明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捆几个人来给我当活靶子。”

旁边有人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是各式各款的枪，杜宇随便拿了一把，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你要是想要，也可以。”

“算了算了，”杨景明笑道，“不动的都打不准，别说动的了。”

因为上大学之后忽然近视，杨景明的射击在警校时就不是特别好，成绩一般在中下等。

“手抬高，发射。”

远处的靶子晃了一下，脖子处多了一个弹孔。

“对准头和心脏，姿势不一定要标准但枪口一定要瞄准。”杜宇抬手上膛瞄准发射，标靶的头部多了一个弹孔。

“要一击必中，不能给对方活路，防止被反杀。”

杨景明试了几次，子弹全落在标靶肚子上。

“别急，我教你，”杜宇扶住杨景明的手肘轻轻向上抬高了一点，“来，开枪。”

标靶头部多了第二个弹孔。

“不错，就是这种感觉，多练习。”杜宇拍拍他的头，“很聪明啊。”

杨景明摘下耳罩，叹道∶“那是因为你扶着我胳膊，你又不能一直扶着我胳膊。”

杜宇点上烟，笑道∶“多练练就行了，我以前也打不准的，以后你每天下午来这练两个小时，时间久了就会了。”

杨景明总感觉在这边的时间过的很慢，他每天除了逛园区、练枪、和郑洪联系，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干了，倒是杜宇不知道每天在忙些什么，经常不见人影。

又是一个漫长的下午，杨景明放下枪，郑洪在旁边鼓掌∶“不错，进步了狠多啊。”

他们找了个阴凉地一起打牌，这是杨景明最近找到的娱乐活动，两个人打牌可以有很多种玩法，谁输了就在对方脸上贴纸条，最后纸条最多的人要出去走一圈。

郑洪玩牌总出老千，杨景明玩不过他，经常出去走，时间长了园区里大家也都熟了，看到杨景明出来就开始嘲笑。

傍晚的霞很绚烂，周边喧闹声也逐渐小了下来，杨景明再次顶着满脸纸条义无反顾的出了门。

“又输了啊小老大。”门口抱着枪的几个巡逻远远的和他打招呼。

杨景明严肃的点头，可纸条太多了，对面应该看不到他的表情，传来的笑声很刺耳。

杨景明扭头踏上小路，走多了脸皮就厚了，这副囧样已经无所谓，他低着头在心底复盘最后那一把，估摸着郑洪应该又是出了老千。

“怎么这副鬼样子，跟郑洪玩牌又输了？”杜宇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眼皮上的两条纸被撕了下来。

杨景明抬头看他，杜宇被司机架着，手按着腹部，血液从那里流出洇湿了好大一片衣服。

“妈呀！”

杨景明赶紧上去和司机一起扶着他往回走，“你这怎么回事？车呢？其他跟你一起出去的人呢？”

“我现在没劲和你解释那么多，等会你问司机。”

医院手术室外面，杨景明仔细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柳瑶因为上次的事情觉得丢了面子，要请杜宇单独吃晚饭谈谈上次的事情，两人不知道哪里说岔了，打了起来，柳瑶顺手拿起西餐刀就捅了一下，司机在外面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拉架，带着杜宇回园区，结果车在快到的时候没油了，只能走过来，正好就遇到了杨景明。

“柳瑶打得过小舅？”杨景明不太相信。

司机点头又摇头∶“打不过，但她喜欢使阴招，她在老大杯子里下药。”

“…你们这里很喜欢给人下药？”

“也不是，”司机挠了挠头，“可能是因为都觉得这个方法很蠢，所以没人会想起来防备，反而更容易中招吧。”

杜宇没被捅到什么要害，缝完针就被推了出来，杨景明去看的时候杜宇正靠着枕头吃苹果。

杨景明掀开被子去看他的伤口，杜宇光着上半身，腰腹缠着厚厚的纱布。

“小伤。”杜宇丢掉苹果核拿了个新的放在杨景明手里，“吃，柳瑶刚刚叫人送来的。”

“她送的你还敢吃？”

“小打小闹，她也没占什么便宜，”杜宇活动了一下胳膊，“她也挨了一下，刚刚我叫人给她送水果，这是她的回礼。”

柳瑶和杜宇可以说是同时崛起盘踞一方，这么多年谁看谁都不顺眼，时常闹矛盾，互相捅刀是常有的事。

第三次见面的时候，又是在一场酒会上，杨景明再次看到了柳瑶，她漏出来的肩膀上有一道刚愈合的新伤。

“hello小杨总。”柳瑶走过来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不敢，叫我杨景明就行。”杨景明礼貌的和她碰了一下杯。

柳瑶热情的挽住他的胳膊，随手将杯子放在旁边，“来一起跳一支舞。”

杨景明只好牵着她的手走到舞池，扶着她腰慢慢的跳。

“跳的不错嘛，”柳瑶的手搭在杨景明肩膀上，“杜宇呢？怎么没看见他？”

杨景明冷哼∶“怎么，你还要插他一刀？”

“怎么可能。”柳瑶夸张的笑了起来，“这么心疼，你喜欢他？”

“胡说什么？”杨景明有点生气，“他是我小舅。”

柳瑶撇撇嘴∶“又不是真有血缘关系，我可是头一回看到杜宇这么信任除了梁龙之外的人。”

杨景明挑眉反唇相讥∶“怎么？你喜欢他？吃味了？”

柳瑶拉着他手转了一圈，后背贴在杨景明怀里轻轻摇摆着∶“这么帅的单身汉谁不喜欢？”

“喜欢到要捅他刀子？”

“这个事过不去了是吧，”柳瑶翻了他个白眼，“我又没下死手。”

一曲毕，两人从舞池上下来坐在旁边休息，柳瑶翘着二郎腿点了支烟∶“你可别背叛他。”

“怎么？”杨景明看向她。

柳瑶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这辈子信的人不多，你是一个，我很欣赏他，你别把他害死了。”

杨景明笑道∶“你还真喜欢他啊。”

柳瑶鄙夷的斜了他一眼，对着人群招招手，一个很可爱的女生走过来坐在了她腿上，搂住了柳瑶的脖子。

“坐我旁边，我现在有事要说。”柳瑶拍了拍女生的屁股，温柔说道。

杨景明∶“你女朋友挺好看。”

“当然。”柳瑶灭了烟，“现在行情有变，往国内的路出了很大问题，所以我要找杜宇谈谈。”

“他今天有事没来，你跟我说也一样。”

“你？”柳瑶嗤笑一声，“你能听明白吗？”

就像杜宇之前说的那样，贩毒制毒真的要变成了夕阳行业，周边几个国家开始联手，要彻底整顿打击毒贩，不知道他们还能红火几年时间。

也就是说，杨景明要抓紧时间取证收网了，不然真的整顿到这里的时候，他和李队这么多年的心血可能真的要功亏一篑，到时候这些毒枭肯定会四处逃窜，地球那么大，到时候逃到哪个角落里，他根本找不到。

杜宇也察觉到了危机，开始缩小产业链，销毁犯罪证据。

接下来的半年，杨景明跟着杜宇四处跑，他每个月定期将拍下来的胶卷和录像带交给郑洪，再由郑洪偷偷递给别的同志，同志会带着它们回到国内，交到李队或者张月菲手上。

终于在旱季中旬，杜宇带着杨景明踏上了回国的路。

在杨景明的强烈请求下，杜宇同意带着郑洪一块回去。

回去和来时不同，海关查的很严，假的身份证明已经无法使用，只能偷渡。

杜宇包了一条货轮，打算走水路回去。

过海关的时候他们就躲到船舱下的货仓里，船底阴暗潮湿腥臭难忍，杨景明晕船晕的厉害，杜宇就抱着他，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休息。

路上倒是没发生什么事，船在水上行驶了一个星期，终于靠了岸。

下了船，梁龙已经派人在码头等候了，几人趁着夜色坐上车，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城市。

杜宇的几处房产已经被监控，不能回去，只能选择去杨景明的小出租屋。

“他妈的，”杜宇摔了手机，“连半山别墅都给老子封了，他们怎么查到那里的？”

梁龙安抚道∶“你那个地方不是多隐蔽，手底下有人去过，估计是被透露出去了。”

门铃声响起，杨景明去开了门，何英牵着虎子站在门口，看到他，何英抹了把眼泪∶“终于回来了，没缺胳膊少腿的吧。”

“没有。”杨景明笑着将她迎了进来。

虎子像疯了似的，拼命挣脱了栓绳，冲到杜宇怀里嘤嘤个不停。

“好了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吗。”杜宇笑了起来，抱着虎子坐到沙发上。

郑洪站在旁边有点尴尬，杨景明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郑洪摇摇头∶“快八年了，国内变化太大，我连路都不认识。”

一个小房子挤了五人一狗，原本寒冷的房间热了很多，忽然从热带地区回来，杨景明还不是很适应寒冷的天气，他打开窗户，北风叱咤着灌进屋内。

又到十二月了。

安顿好他们之后，梁龙和何英离开了这里。

杨景明想让郑洪自己出去租个房子住，杜宇不同意，说郑洪就是个行走的证据，被条子抓了就完了，必须要和他们待在一块。

但三个大老爷们挤一个出租屋也很显眼，到时候房东找上门一盘问等于自投罗网，无法，杜宇只能让郑洪先跟着梁龙住一段时间。

郑洪刚走，杨景明和杜宇立刻就去洗澡，然倒到床上躺着。

一路舟车劳顿担惊受怕，他们挤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杨景明做梦都在坐船，晃晃荡荡的让他恶心想吐，半梦半醒间他坐起身下床找水喝，回来的时候他听见了啜泣声。

杨景明拉开床头的台灯，发现杜宇正坐在床上擦眼泪，见他开灯，恼怒道∶“关上。”

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见杜宇掉眼泪，瞬间不困了，凑着脸过去看。

杜宇眼睛很红，睫毛被泪水沾湿变成一簇一簇的，见他凑过来，抬手就要打他。

巴掌扬起半晌，最后却无力的垂下，杜宇叹了口气∶“我梦见你死了。”

杨景明鼻子一酸，过去搂住杜宇，学着他平时哄自己的样子，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我这不活的好好的吗。”

杜宇发了会愣，过会才答道∶“我当时不该把你拉到这浑水里的，这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梁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