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反射阳光把屋内照的透亮，杨景明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到脸上，打算赖床睡个懒觉。

卧室门开着，煎蛋的香气伴着热粥的香味暖烘烘的往鼻子里钻，翻身下床，客厅里，杜宇正把早饭往茶几上端。见他起床，杜宇笑道：“醒了？去洗洗来吃饭。”

杨景明洗漱完，坐到餐桌前，平平无奇的早餐，平平无奇的清晨；他们就像普普通通在城市打拼的家人，等会吃完早饭就要各自去搭公交车上班。

阳光照进客厅，产生奇妙的丁达尔效应，细微灰尘在光中沉浮，电视机播放着早间新闻，门外传来邻居上班上学的声响。一切都那么令人安心。

杜宇的鸡蛋煎的很有技术，筷子一戳蛋液就淳淳下流，伴着皮蛋瘦肉粥香气四溢，杨景明低头大口喝粥，杜宇见状笑道：“吃慢点，烫。”

杨景明稍稍放慢速度，咽下口中的饭后道：“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他们不约而同的没提昨晚上的事，有时候人需要健忘点。

“我刚刚看日历，今晚上又是平安夜了。”杜宇分了一半煎蛋放在地上，喂给眼巴巴蹲在旁边的虎子。

杨景明放下碗靠在椅子上，感慨道∶“是啊，时间过的真快。”

杜宇站起身将碗筷收掉∶“今天我们去过个节吧，放松一下。”

“好啊，”杨景明伸个懒腰也站起来和他一块收拾，“不过你不要先看一下国内的货和线怎么样了吗？”

“这边一直是李傅伟在管，没什么大问题。”杜宇道，“改天带你去看一下这边的工厂，还没带你去看过吧。”

吃完饭，两人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杨景明买了很多碟片，杜宇随便找了一张，是外国的影片。

播到中段，电影中两位主角吻的如胶似漆，杜宇笑了两声，忽然问道∶“景明，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啊。”

“去谈一个吧，还挺有意思的。”

“这又不是说能找到就能找到的，”杨景明无语的斜了他一眼，“能不能好好看电影？”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到了傍晚才停，杜宇起身穿上衣服整理了一下，催着杨景明让他快一点。

下了楼，地上已经积了好厚一层雪，路边不知是谁堆了个大雪人，杜宇站在它旁边，让杨景明帮他拍一张照片。

“你不是不愿意拍照吗？”杨景明嘴上吐槽着，还是举起了相机。

杜宇送给他的新相机很方便，从屏幕可以直接看到照片成品，也不用再随身携带一堆胶卷。

照片中的杜宇眉眼弯弯，长长的围巾堆在领口处，衬的人很文气，有点像个知书达理的老师。

“不错嘛，”杜宇看了下照片，很满意，他随手拉住一个路人，“你好…能帮我们拍个照吗？”

两人站在雪人旁边，路人捏着相机喊道∶“我拍了啊，一、二、三。”

杜宇接过相机，同那人道谢，杨景明凑过来看照片，杜宇指着相机中他的脸道∶“你笑的好傻。”

“你才傻。”

他们开车去了一条新开发不久的商贸街，商贸街和那些普通的街道也差不多，都掏出了圣诞树、麋鹿、彩灯，摆放在各个店门口。

他们随便找了家饭店，吃过饭就在街上乱遛。杜宇随手买了个气球系在杨景明手腕上，说是这样他一眼就能看到他在哪，防走丢。两人笑着笑着不知道晃到哪了，一家装修的精致漂亮的饰品店出现在视线中，门口巨大且华丽的圣诞树非常吸睛，足以让人停下脚步为之惊叹，店里人特别多，大多数是年轻女孩子或者成双成对的情侣。

“要进去看看吗？”杨景明侧头问他。

“看看呗。”杜宇抬腿走进店里。

杜宇很显眼，一进去就吸引了很多女生的注意力，他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的欣赏货架上精致的小玩意。

“有很多人在看你诶。”杨景明走到杜宇旁边，不自然的挠挠脖子。

杜宇转头同他对视，笑道∶“也许是在看你呢。”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杜宇拿起一个很漂亮的水晶球，水晶球中间有个小雪人，晃一晃，里面的闪片就像雪花一样在水晶球中飘扬，“我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杜宇买下了这个水晶球，出门的时候递给了杨景明。

“送你的圣诞节礼物。”

杨景明接过礼袋，“今天还不是圣诞节呢。”

“大差不差。”杜宇点了支烟，“还逛吗？”

“回去吧。”

去停车场的路上又下起了雪，行人逐渐减少，接着店铺一家家打烊，原本热闹的街区很快只剩一盏盏明黄色的路灯还在闪烁。

在路灯的照耀下每片雪花都发着光，一些雪花落在杜宇的发上、睫毛上，一时半会没融化，俏皮的贴在那里。

杨景明看着他，由衷称赞道：“你长得比刚刚店里的洋娃娃还漂亮。”

杜宇抖落肩上的雪，杨景明瞧见他睫毛上的那片雪花化成一滴水珠挂在那，晶莹剔透像颗泪珠。

杜宇笑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大雪纷纷扬扬模糊了前面的路，反射着路灯灯光，世界像是个无边的大舞台；有家店还没打烊，店里传来悠扬的乐曲，杨景明突发奇想，扭头问杜宇有没有跳过交谊舞。

杜宇：“会一点。”

杨景明轻哼着旋律，脚下回忆着舞步。

杜宇也听见了音乐：“这歌我知道，当年在舞厅学会的第一支。”

说罢突然拉住杨景明的手，牵引对方轻轻舞动起来，两人一起哼着歌，在雪中旋转。

低吟交错，白雪纷飞，气球随着他们的动作上下起伏；空旷的路边没有什么行人，他们在新雪覆盖的地面留下两串凌乱的脚印，跳到后面两人都忘了舞步，干脆抱在一起乱扭，终于是杜宇脚滑拉着杨景明一块摔倒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他坐在路边乐道：“挺久没这样玩过了。”

杨景明喘着气掸掉身上的雪，“我也是，还挺有趣。”

身侧传来笑声，先是轻轻低低的，后来直接敞开了笑，杜宇笑了会才停下，凝视杨景明道：“景明，你别是喜欢我。”

世界好像忽然安静，杨景明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嘴巴机械着张了张，习惯性的想狡辩，却感觉怎么解释都是徒劳无功。

他像是被揭穿谎言的小孩，大声否认∶“怎么可能！我喜欢的是胸大屁股翘的外国妞！”

拙劣的谎言，连他自己都恨不得掩耳不听。卧底数年，他觉得自己无论演技还是感情，都处理的极好，却没想出现这一败笔。

杜宇将口中烟雾吹向空中，有一瞬间杨景明觉得它像一个哭啼幽灵的模样，不过很快就消散了。

“那就好。”杜宇丢掉烟，拉他起身。

他们回了小公寓，期间杨景明一直没有说话，一副低头深思的模样，杜宇并未多问，只是在睡前塞给他一颗苹果。

“明天吃了，平安夜的苹果，讨个吉利。”

杨景明抬手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冷风灌入被窝，两人都打了个哆嗦。

杜宇调高了温度，将一件外套盖在杨景明那边。

杨景明翻身面向杜宇，说出了今晚思考很久的话：“杜宇，你怕不怕被抓？”

对方迟迟未回应，杨景明差点以为他睡着了，杜宇才道：“怕呀。”

“那为什么你要选择这条路？”

“我没有选择。”

杨景明偷偷抹了把眼泪，“你现在及时止损，说不定被抓的时候还能少判两年。”

“不可能。”杜宇那边传来一声叹息∶“我这种人，抓到就要被枪毙。”

顿了顿，他又道∶“我要活着。所以这条路只能走到黑。”

良久，杨景明快睡着时，听见杜宇问他为什么总是劝自己回头。

“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怜，你好像是很迷茫的在去做坏事…我不想你这样。”

“…那你怎么不报警抓我？”

“我报警你会杀我吗？”

“会。”

杨景明笑了笑∶“我不会报报警的，我现在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早上再醒来时，杜宇已经不在旁边，杨景明在屋里转了两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手机收件箱里有杜宇的一条短信，说是先去找李傅伟了，晚一点才能回来。

杨景明套上外套，出门去了咖啡厅。

张月菲还在那，正坐在前台无聊的看书，听见有人进来才懒懒的说了句欢迎光临。

“来杯卡布奇诺，多加点奶。”

张月菲抬起头，看到他时忍不住笑起来。

“你怎么变黑了。”

杨景明弯了弯嘴角∶“晒得，那真热。”

张月菲收掉书，起身给他做咖啡，店里没人，杨景明就趴在前台和她聊天。

“师父呢，不说今天会过来吗。”

“还在路上，大概十点多能到，这次行动结束之后，你能拿个一等功，直接升官了。”张月菲晃着手中的杯子，拉出一朵简单的小花。

杨景明笑了下，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好喝，行动结束之后，你想去做什么？”

张月菲撑着下巴想了一会∶“我想和我男朋友结婚，然后出去旅游，你呢？”

“我啊，”杨景明放下杯子，“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接着继续做卧底。”

张月菲挑眉∶“你这个功劳够你在办公室当个小官带个小徒弟了。”

“我没法在办公室待着，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演土匪。”

“哈哈哈，再不收网，你就要要坐上一把手的位置了吧。”

两人笑了会，身后的门铃响起清脆的声音，张月菲笑道∶“师父，你来啦。”

李宗平风尘仆仆的，一屁股坐在吧台的椅子上，杨景明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李宗平摆摆手∶“安全回来就好，我已经跟上面申请过了，正式的收网行动大概在年后和泰国那边的警方同步进行，先让大家好好的过个年，国内的几条线，你尽量在年前摸清楚，把证据交上来。”

杨景明叹口气，坐了下来，李宗平笑道∶“累了吧，好几年了，马上就能安定下来了。”

“不是，”杨景明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问道∶“杜宇被抓到是不是会直接被枪毙？”

“不会直接枪毙，”李宗平接过张月菲递来的水猛灌了几口，“他手里不知道掌握了多少犯罪分子的信息，抓到他，肯定要仔细的审问，能从他嘴里扒出多少是多少。”

杨景明低头扣着袖子上的线头，轻声道∶“其实他挺可怜的…”

李宗平冷哼一声∶“像他这种人的鬼话你少信，他不知道比你多多少个心眼子。”

“他真的很可怜，没上过学，以前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犯罪。”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李宗平罕见的暴怒，他手指不停戳着杨景明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是跟他待久了被他洗脑了还是疯了？他们这些人是最狡猾的，说的话不能信，他们为了拿捏人心什么事做不出来什么话说不出来？他可怜，被他害死的人不可怜？被他搞到家破人亡的人不可怜？他还可怜？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可不敢再用你了！”

杨景明自知是昏了头，赶紧低头道歉认错，等李宗平气缓了，才道∶“对了师父，我在泰国遇到了郑洪，他说他师父是你的好友。”

“郑洪？他说他师父叫什么了没？”

“之前说过，好像是叫…张珂德。”

李宗平听到这个名字愣神了一会，接着重重的叹了口气∶“造孽啊，我知道了，等回去我会给上级汇报他的事情，真没想到…竟然还活了一个。”

从咖啡厅回去，杨景明想到以前的那家烤鸭店，绕道去看了看，没想到还在开，生意很红火，他买了只鸭子，慢吞吞的往回走。

他本以为杜宇中午不回来，没想到刚开门就看见杜宇正穿着围裙把菜往桌子上端，见他回来道∶“洗洗手来吃饭吧。”

杨景明脱掉鞋子将鸭子放在餐桌上，杜宇烧了一大桌菜，很丰盛。

“我买了以前那家烤鸭。”

“好，”杜宇脱掉围裙，随口问道∶“你去哪了？”

“去和以前关系很好的大学同学见了一面，正好又遇到以前的老师，很久没联系了，就聊了会天。”杨景明将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冷热的快速交替让它起了一层白雾。

“前女友？”杜宇拉开椅子坐下。

杨景明冷笑∶“你跟踪我？”

“没有，我没有时间跟踪你，别说什么我又不相信你，”杜宇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只是手底下的人路过那里看见你了，回来和我提了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