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血液全冲向头顶，尹桢气得发昏，呼吸都停顿了，好一会儿后，他抓着头发，嘶吼出声：“啊……”

妈的，非揍死他不可。

小区门口的早点铺子已经出摊，大爷大妈们成群结队地去公园晨练，边走边聊着家常。

尹桢迎着朝阳跑得汗流浃背，耳边刮着呼呼风声，他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浪淘沙”，直冲二楼方春晖的卧室。

房间没拉窗帘，灯开着，看起来比外面亮堂，方春晖面向墙侧躺，尹桢走过去，抓起桌上的厚书，使出洪荒之力，在方春晖屁股上连砸数十下。

他觉得还不够，丢下书，从衣柜取了个金属空衣架，照着方春晖屁股又是一顿猛抽。

尹桢胸膛剧烈起伏，喘了几口粗气后，丢下衣架，转身就走。

走到楼梯口，他猛地顿住脚步，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方春晖怎么没有跳起来，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尹桢返回房间，站在离床一两米的距离，问：“死了？死得好！”

床上没有动静，他又问一遍，还是没动静。

尹桢清楚，不管方春晖是死了还是睡迷糊了，都跟他没关系，他应该立刻就走，要不然，等对方反应过来，少不了一顿扭打。

但好奇心战胜理智，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边，朝床上看去，方春晖半边脸埋进枕头，湿答答的刘海将双眼遮住，另半张脸还未完全消肿，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尹桢忆起昨晚方春晖腥红的眼睛、凑近时浓重的酒味，以及后来被打成的猪脸和磕破的额头，他想到什么，绕到床头，伸手探了探方春晖的脸颊。

如他所猜，方春晖在发烧。难怪任由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再拨开方春晖刘海一看，对方额头上的伤并没有处理，半个额头都是乌紫的。

可能是尹桢指尖的凉意刺激到了方春晖，尹桢撤手时，方春晖猛地睁开眼睛，用烧红的眼尾斜睨他。

“你……干什么？”

方春晖如今这个样子，正是报复的好机会，尹桢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方春晖：“求我，我就帮你叫救护车！”

方春晖重新闭上眼睛，咕哝道：“干你还差不多！”

啪……

尹桢一巴掌呼在方春晖嘴巴上，声音气得发颤：“有种再说一次！”

方春晖：“干……”

尹桢甩手又是两巴掌。

角度没把握好，第三巴掌扇在方春晖鼻子上，两秒后，鼻血冒出来，顺着嘴角往脖子里去。

估计觉得丢人，方春晖用被子盖住了头。

“叫你嘴贱！”

尹桢怒吼，下楼，在客厅来回走了几圈后，平静下来。

他去厨房熬粥，纯白米粥，粥熬好，刚好到七点，他上楼，往方春晖卧室门口一戳，点开田礼发给他的其中一个录音，装模作样“唱”起来。

一曲完毕，尹桢尴尬得脸皮发烫，床上的人像真的死了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尹桢耐着性子把刚才的录音再放一遍，嘴唇开合做口型。

第二遍完毕，方春晖还是没反应。

尹桢耐心告磬，下楼，在餐桌留下纸条，离开了别墅。

回到家，他上床补觉，这次没再做噩梦，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

洗把脸，搭公交再次来到“浪淘沙”。

锅里的粥没有减少，方春晖没有下来吃。

早上的粥倒掉，再熬新的粥，炒两个清淡的蔬菜，中饭就做好了。

尹管家上楼，方春晖的头露在被子外，依然面向墙壁。

尹桢站在门口，看不清方春晖的脸，他说：“中饭好了。”

没有回应。

尹桢：“吃不吃？”

鸦雀无声。

尹桢下楼，他早饭没吃，这会早饿了，但他不想用方家的碗筷吃饭，宁愿先饿着。

尹桢靠在墙上看手机，直到一点，他上楼，方春晖还是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尹桢站在床边，眼睛盯着看书软件给方春晖讲睡前故事，他也懒得管方春晖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讲完一个故事就撤。

尹桢先去面馆吃了面，填饱肚子后，提着两袋水果去养老院看尹洪。

到的时候，尹洪刚睡醒午觉，见到他，欣喜异常：“小桢，你来了。”

尹桢和护工点头打招呼，对尹洪说：“爸，我扶你上厕所。”

尹洪斜他一眼，不满道：“不用，我自己可以。”说着，下床去了卫生间。

尹桢跟进去，见尹洪脱下裤子，指着纸尿裤生气道：“为什么给我穿这个，把我当小孩子吗？！”

尹桢耐心哄着：“是阿姨不懂事，我等会说她。”

从卫生间出来，尹桢撸袖子作势要大骂护工，尹洪却不忍心了，在他耳边小声说：“算了，这一次原谅她。”

尹桢就知道会这样，他爸啊，忘记了很多东西，唯独心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忘不掉。

天气不错，陪尹洪看了会电视，尹桢带他去院子踢球。

玩到五点，尹洪突然停下，拍拍裤子道：“爸去接小晖，你把饭煮着，菜等我回来再炒。”

尹桢忙拉住他：“爸，方春晖已经长大了，不用你接。”

尹洪：“啊？小晖长大了？多大了？”

尹桢帮他擦汗，带着他往居室走：“二十多了，特别牛，什么都会。”

尹洪：“小晖可怜啊，总偷偷哭，你多照顾他。”

尹桢不信，在他的记忆里，除了一两岁时的哇哇大哭，他没见方春晖正经哭过，方永锋和何盈很宠方春晖，从不对他摆脸色，要什么给什么，学习上也不设限，不管考多少分都有奖励。

尹桢记得，方春晖总跟他炫耀，说谁谁为了一包奶糖帮他写作业，谁谁帮他整理书桌，他是班里的老大；上体育课时，老师会单独问他累不累，班级卫生值日表上没有他的名字……

在家父母宠、管家伺候，在学校老师迁就同学巴结，有什么理由需要躲起来偷偷哭？

尹桢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尹洪悄咪咪道：“就过年的时候，坐在瀑布池边擦眼睛。”

过年的时候，那不就是两个月前吗，尹洪记起现在的方春晖，会不会想起别的什么？

尹桢吓得心惊胆战，深怕下一秒尹洪抄起菜刀就要冲到“浪淘沙”去砍人，他好几分钟都不敢说话，仔细观察着尹洪的神色。

好在虚惊一场，尹洪神色如常，看样子没想起什么，尹桢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他不走心地问：“那你问他为什么了吗？”

“问了，不肯说。”

尹桢发现一个事实，尹洪的记忆就像被打乱的扑克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会儿天上人间，一会儿海底世界，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

再说，方春晖哭不哭，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

从养老院离开，尹桢去“浪淘沙”，倒掉中午的粥菜，做了小米粥配肉炒蚕豆，他在方春晖卧室门口象征性地问了两遍吃不吃，方春晖没应声。

晚上上班，小金下午和同学看了场科幻电影，乐衷分享，借送小吃单的机会，把整部电影分段讲给尹桢听。

尹桢免费听了部电影，下班回家，洗完澡倒头就睡，早上闹钟一响，先去菜场买菜，再去“浪淘沙”兼职做管家。

冰箱里的粥菜一点没动，方春晖像钉在床上，一寸都没挪动过，他懒得管，把隔夜粥菜倒掉，重新做，做好后，敷衍地上楼问一句“吃不吃”，不回应拉倒。

合同上只说负责三餐和卫生、用歌声叫方春晖起床、睡前讲故事，该他做的，他照做，不该他操心的，他不管闲事。

晚上上班，尹桢刷短视频，刷到一条新闻，“某独居老太病死家中，其子女将小区物业告上法庭”。

尹桢：“……”

他暗想，这跟物业有毛关系。

突然，他脑洞大开发散思维，如果方春晖烧死了，他几度进出“浪淘沙”，方家人不会也无理取闹把他告上法庭吧？

为了不被赖上，尹桢给方春晖发消息。

【桢：饭菜在冰箱。】

直到下班，尹桢也没收到方春晖的回复。

他边朝家走，边给方春晖再发消息。

【桢：明早想吃什么粥？】

等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有回复，尹桢直接拨了电话过去，连拨三次都无人接听。

真的烧死了？

尹桢拦下出租车，着急忙慌地赶到“浪淘沙”，掰过方春晖，抓着对方肩膀使劲摇晃：“喂，醒醒，醒醒！别装死啊，休想赖上我！”

被子上血迹斑斑，方春晖整张脸完全不能看了，血与汗混杂，扇形睫毛结成一团一团的，嘴唇干裂，呼吸灼热，彻底烧迷糊了。

尹桢立刻拨打急救电话，在等待期间，他用温毛巾帮方春晖简单擦了脸和手，然后，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中心医院。

清理伤口、打退烧针、做一大堆检查、最后又吊点滴，前前后后忙活两三个小时，尹桢才坐下来喘口气。

方春晖的发烧是因为胃出血，医生说要再晚送几个小时，这人真的就要烧没了。

尹桢心有余悸，他是讨厌方春晖，但如果对方因为他的见死不救真的死了，他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

毕竟是一条人命。

也幸亏他反应及时，要不然真的可能再惹上人命官司。

不过有一点尹桢想不通，方春晖为什么不给何盈打电话，或者向任何一个方家人求救也行啊，怎么就生生在床上烧两天一动不动呢？

方春晖吊完点滴，天已经微微亮了，尹桢很累，往椅背上一靠，不到一分钟，人就沉沉睡去。

尹桢醒来时，方春晖也醒了，方春晖身上的脏衣服已经换下，穿着病号服，靠在床头低眉看手机，他脸上的红潮尽数褪去，被田礼和自己扇的巴掌印也消了。

阳光刺眼，尹桢拉上一半窗帘，觉得方春晖掌中的手机看着眼熟，定睛一看，那是自己的手机！

尹桢一把夺过，密码竟被方春晖破解了，对方刚才正在看他的相册，他沉声道：“随便动别人东西，懂不懂礼貌！”

方春晖摸摸头上的纱布，理直气壮道：“我无聊。不看手机，难道要我看你磨牙流口水吗！”

尹桢脸一热，条件反射地揩了下嘴角，接着，三下五除二给手机设置新密码，他狠狠瞪方春晖一眼，去卫生间洗脸漱口。

没有毛巾，尹桢下巴挂着水珠走出来，问：“医生说要住院一个星期，那我是不是放七天假？”

方春晖反问：“你说呢？”

尹桢强调道：“我只做合同里的事。”

方春晖摆手：“滚吧！”

尹桢气得牙痒痒，再多看方春晖一眼，他觉得自己要英年早逝，转身就走。

“等等！”身后传来声音。

尹桢没回头，但也没继续走。

方春晖笑道，语气别提多下流：“领口湿着，不怕被奸杀么！”

尹桢低头一看，衣领确实被水渍洇湿了，他随手拢了拢，气得指尖发颤，目光一厉，抓起脚边的垃圾桶，回身一扔。

垃圾桶在空中划下一道锋利的弧线，直直朝方春晖头顶而去，方春晖轻松躲过，冷呵一声，下一秒，被突然掉落的输液架砸得眼冒金星。

这种事情是很少发生的，偏偏被方春晖遇上。

尹桢公道地评价道：“知道这叫什么吗？报应！”

他在医院外的早餐店吃了碗小馄饨，打包一份白米粥、温牛奶，返回病房，将东西往矮桌上一搁，眼也没抬，转身离开。

方春晖在他身后说：“中午把我手机带来。”

尹桢没应声，脚底抹油快速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