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尹桢去了“浪淘沙”，在拆方春晖卧室枕套时，他注意到，枕套上除了有血渍，还有大小不一的黄斑块。

什么东西掉到枕套上会形成黄斑？

“小晖可怜啊，总偷偷哭，你多照顾他。”

尹桢耳边突然响起尹洪说过的话。

他仔细回忆，昨晚帮方春晖擦脸时，对方鼻梁上有厚厚的白色污渍，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泪痕。

方春晖昨天真的哭了，或许哭了两天。是被自己打哭的，还是因为身体难受而哭，或者因为别的什么？

换下的被单被套先用手搓一遍，再丢进洗衣机。

从没有一粒米的厨房、一次也没碰见何盈，到主卧床铺平整、书桌光洁、卫生间的护肤品、洗浴用品、梳子、皮筋、浴巾……

尹桢猜测，何盈不住这里，但偶尔也会过来。

除了书房，尹桢将所有房间都打扫一遍，忙到十一点多。

他从方春晖卧室床边柜找到自己的银行卡，但翻遍整间房，也没找到户口本和身份证，尹桢郁闷得不行。

靠着墙歇了会，他就开始熬粥，放一些蔬菜丁在里面，煮好后，用保温桶装好，提去医院。

尹桢进病房时，方春晖坐在床头剥手指，听见声音好像吓一跳，大惊小怪道：“你是鬼吗？怎么走路没声音！”

尹桢回怼道：“你是小孩子吗？走个路也被吓着，胆小鬼！”

方春晖讥讽道：“对，你胆子大，要不怎么是杀人犯呢！？”

尹桢真想揭开保温桶，把滚烫的蔬菜粥从方春晖头顶浇下去，思绪一转，他回击道：“我是杀人犯，那又怎样，我不会被朋友骂成猪，也不会被灌酒到胃出血，更不会差点烧死在床上而无人问津。你他妈不过就是投了个好胎，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委屈的时候，还不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你能骄傲到哪里去！”

方春晖的脸色从白到红，再从红到苍白，他抿了抿唇，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两颗豆大的眼泪从下眼睑滚下，继而秒速躺下，将整个身子藏进了被子里。

尹桢：“……”

好像话说太重了。

尹桢将保温桶、方春晖的手机、装有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的小提包搁下，飞速地逃出了医院。

周六吃过午饭，尹桢去“速腾散打”，师兄们两两对打，他练基本功，三个小时下来，腰酸背痛，脚底抽筋。

下课后，尹桢和田礼洗澡换衣服，走出更衣室时，在门口竟看见方书勤。

方书勤正和两个人说着话，仔细一看，那两个人就是上上周包厢里见到的青年们中的其中两个。

尹桢问田礼：“他们怎么也在这里？”

田礼回答说：“比你早一天报名，估计学成以后想找我报仇。”

尹桢笑笑没说话，露出和田礼一样不屑且完全不放在心上的表情。

方书勤也看见了他们，走过来，朝田礼挑眉：“这么巧。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田礼穿衬衣习惯解到锁骨下，特意展示自己的纹身，他耸耸肩，爽快道：“可以。”

方书勤摸摸鼻子，样子看起来像是害羞又像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地址我定？”

田礼无所谓地点头：“嗯。”

从“速腾散打”出来，方书勤的豪车在前面带路，尹桢坐田礼的车紧跟其后。

他感觉有些不对：“不会是鸿门宴吧？”

田礼信心满满，安抚道：“管他什么宴，我都能秒杀，不用担心。”

去的是城西一家湘菜馆，方书勤报上姓名后，服务员领着他们上楼。

田礼小声对尹桢说：“你不要喝酒。”

十年前因为喝酒，尹桢差点被方永锋欺负，自此，他对酒落下心里阴影，再也不敢沾了。

尹桢点头：“嗯，我知道。”

服务员将他们引到包厢门口，说了句“用餐愉快”，然后转身下楼去了。

一行人推门而入，凉菜已经上桌，听到动静，座位上的青年们齐齐看过来。

好家伙，那晚被田礼甩飞的九个人全部到场，方春晖也在其中。

方春晖指间夹着烟，隔着两个座位独自坐着，显得冷淡疏离不合群。

看见尹桢，他没有震惊，淡淡扫一眼，随即瞥开目光。

自那天说话过重，方春晖被刺激得当场落泪，尹桢已经十多天没在对方面前出现，方春晖可能觉得下不来面子，也没打电话或发消息过来催。

只剩最后三个座位，方书勤和田礼坐方春晖左侧，尹桢坐其右侧。

菜上齐后，服务员又送进来五瓶白酒，方书勤先给田礼酒杯倒满，再给自己倒，伸过头，问尹桢：“尹桢，你喝不喝？”

尹桢摇头：“不喝。”

方书勤笑笑，没勉强，等其余人都倒上酒，他举起酒杯，说：“田老板，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我以为把人甩飞只存在于电视或者电影里，没想到现实中真的有。我实在佩服。上次是我们不对，不该在你的地盘搞事，我道歉。”

田礼没动，摸着下巴思忖道：“真心的？”

方书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倒满，其他人跟着照做。

方书勤神情认真，一副正经样子：“田老板应该知道吧，我们方家跟尹桢有仇。”

他顿了顿，看尹桢一眼：“不过，既然尹桢归田老板罩，为了表达诚意，今晚过后，前仇旧恨，一笔勾销。田老板，你看怎么样？”

田礼端起酒杯，跟他酒杯碰了下：“我这人最恨别人骗我，方先生一定不要犯我的忌讳，那样就不好看了。”

方书勤举手保证：“一定！”

田礼是生意人，见多识广，饭桌上怎么带动气氛，怎么抓住节奏掌握主动权，既能正经的聊生意，也能胡说八道天南地北的吹牛逼，不管方书勤或者谁聊到什么话题，都能快速地接上，表情轻松游刃有余。

尹桢却不行，高中没毕业就进监狱，再出来，已经是大龄青年，人际关系简单，没太多社会经验，不能很好地融入这种酒桌文化。

再说，即使那些人没有出言不逊，脸上也都带着笑，他还是不愿意搭理。

尹桢安静吃菜喝茶，左手边的方春晖也很安静，没怎么动筷，偶尔端起杯子喝一口酒。

算时间，方春晖才出院没几天，就这样不吃东西喝酒，尹桢不禁蹙眉，这人怕是不要命了。

尹桢掏出手机，点开和方春晖的对话框，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明早想吃什么粥”那条，他犹豫一会儿，给对方发去一条消息。

【桢：想再胃出血吗？】

方春晖的手机响了，尹桢见他拿起来，然后他自己的手机响了。

【从头酷到脚：关你屁事！兔斯基扭屁股JPG】

对，关我屁事。尹桢吃得差不多了，跟田礼说一声，起身去外面透气。

二楼的休闲区放有沙发，还有一个超大供欣赏的鱼缸，色彩斑斓的鱼群在海草间嬉戏追逐，看着挺赏心悦目。

尹桢在外逗留了好一会儿，回包厢时，里面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从先前的轻松聊天融洽氛围，变成剑拔弩张的游戏拼酒模式。各个面带绯色，有好几个青年在做捂嘴呕吐状。

尹桢凑到田礼耳边，问：“还行吗？要不走吧？”

既然是拼酒，先离场就代表认输，没人愿意认输。田礼反手拍拍他肩膀：“我没事。你呢，要是无聊就先走。”

尹桢：“你悠着点。我等你一起走。”

田礼：“好。”

又一轮游戏后，那几个捂嘴做呕吐状的青年实在受不了了，举白旗投降，先一步离开。

方书勤让服务员再上几瓶白酒，游戏继续。

又几轮过去，一个个青年撤走，最后只剩下方书勤方春晖田礼三人，尹桢再次问田礼还行不行。

田礼笑说，永远不要问男人这个问题。

尹桢无奈，只得继续坐下等，好好的，突然有人踢了他一脚。

方书勤离他老远，田礼不可能踢他，只有可能是坐他旁边的方春晖。

尹桢看过去，发现方春晖正用通红的眼圈瞪着他。

尹桢：“……”

他抬脚回踢，脚刚收回来，又被踢一脚，他又踢回去，再被踢……

尹桢掏手机发消息。

【桢：有毛病啊？】

【从头酷到脚：兔斯基扭屁股JPG。】

这么喜欢扭屁股是吧，尹桢发了一个小白打阿狗屁股的表情包过去。

【从头酷到脚：二十个兔斯基扭屁股JPG。】

尹桢：“……”

他不想跟幼稚鸡斗图，把椅子挪出老远，坐旁边刷短视频去了。

直到接近七点，拼酒才以田礼一人干翻九人结束，方书勤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死拽着田礼不撒手：“别走，再喝！”

田礼眼睛蒙着一层酒雾，虽不至于东倒西歪，说话却也变得不利索：“撒手，再撒泼……把你……丢河里喂鱼去。”

方春晖眼神迷离，靠着椅子后背抽烟，看起来还行，但额头的密汗泄露了他其实很痛苦。

尹桢注意到了方春晖的状态，猜测对方此刻正在忍受胃部的煎熬，他不情不愿地问一句：“还好吗？”

方春晖朝他勾手指，尹桢稍稍凑近一点点，方春晖喷一口烟雾到他脸上：“你家住海边，管这么宽！”

尹桢：“……”

他咬牙切齿地暗骂一声，不想再搭理这个神经病，刚想直起腰，脖子被人扣住。

方春晖带着压迫感将尹桢扣到自己面前，长长的睫毛垂下，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别让田老板回家。”

方春晖说话时热气直往尹桢耳洞里钻，他觉得好痒，搓了搓耳朵，同样压低声音：“为什么？”

方春晖放开他：“猪脑子，自己想！”

尹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