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桢作为唯一清醒的人,替方书勤方春晖拦下出租车,随他们堂兄弟互相搀扶着走了。
他再拦一辆出租车,扶田礼上车,跟司机报上自己家的地址。
田礼人还是清醒的,说:“错了,我要回家。”
尹桢解释道:“刚方春晖叫我不要让你回家。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今晚你还是先去我那凑一晚吧。”
田礼思考一会儿:“我知道什么意思。”
尹桢耐心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田礼头靠在尹桢肩膀上,缓缓解释道:“算那小子还没完全泯灭人性。你不是担心今晚这顿饭是鸿门宴吗,重点不在拼酒,在最后呢。我猜,肯定有人等在我家附近,或者干脆埋伏在我家里,至于想干什么,我不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尹桢气愤道:“嘴里说着一笔勾销,背地里却使阴招,太可恨了。”
田礼见怪不怪道:“生意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要当真。”
尹桢很自责:“都是因为我,你以后谨慎点,有事要跟我说。”
垂下的酒红色刘海遮住了眼睛,田礼往上呼气吹开,答应道:“好,每天给你发消息报平安,这下放心了吧?”
尹桢点头:“嗯。”
把田礼送回家后,尹桢赶去“Before bedtime”上班,耽误一个多小时,还好没有客人点餐,穿上工作服,洗了手,他开始工作。
忙碌间隙,尹桢给方春晖发了条感谢消息。
【桢:多谢提醒。】
想了想,又发过去一条。
【桢:别硬抗,难受就去医院!】
周末客流量大,从九点开始,小吃单就没断过,加上上午的那三个小时的基本功训练,忙到下班时,尹桢感觉自己站着都能立马睡着。
刚走出“Before bedtime”,手机提示有消息,方春晖发来的。
【从头酷到脚:兔斯基扭屁股JPG。】
尹桢:“……”
这人是不是三天不打,屁股长茧啊!?
【桢:小白打阿狗屁股JPG。】
【从头酷到脚:兔斯基扭屁股JPG。】
尹桢:“……”
【桢:有屁放!】
【从头酷到脚:二十个兔斯基扭屁股JPG。】
尹桢收起手机,懒得回复了。心想,我看你能扭多久。
他低估了某些人的幼稚程度,回到家再掏出手机一看,仅十五分钟的路程,聊天框里竟躺着一千多条兔斯基扭屁股,屏幕卡顿了两秒才清晰。
尹桢抓狂了,一个电话拨过去,方春晖却不接,但兔斯基扭屁股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聊天框里挤。
尹桢眼睛都快被那兔斯基扭屁股晃花了,忍无可忍,回复道:神经病啊!
他丢下手机,去卫生间洗澡,二十分钟后躺到床上,再拿起手机看一眼。
真是疯了,数不清的兔斯基扭屁股JPG。
【桢:晚安!】
奇了,这条信息发过去后,对面再没有兔斯基扭屁股发过来。
正在尹桢感谢自己机智、准备锁手机睡觉时,聊天框里出现一条新消息。
【从头酷到脚:今天的睡前故事没讲。】
尹桢:“……”
难道方春晖发那么多兔斯基扭屁股就是为了说这一句?难怪刚下班就收到消息,敢情这是特意掐着点在等着!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需要几千条兔斯基扭屁股做铺垫,真是金口难开啊!
【桢:时间太晚了,能不能明天中午补,讲双份?】
【从头酷到脚:不行。】
【桢:那我用语音通话讲,行吗?】
【从头酷到脚:不行。】
思考十分钟。
【桢:好吧,我现在过去。】
月黑风高,在听不到猫叫的深夜,尹桢无奈换衣出门,路灯昏暗,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四十分钟后到达“浪淘沙”,别墅灯火通明,像一盏孤灯立在浓墨的天穹下。
尹桢先后关了客厅、厨房、阳台的吊灯,打着哈欠上二楼,走进方春晖卧室。
方春晖靠在床头看手机,穿着灰色纯棉睡衣,腰上搭着被子,见他进来,放下手机,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杯子上。
尹桢走过去,把杯子放桌上,又从兜里掏出两盒药放在杯子旁。
他不知道方春晖吃没吃药,在来的路上见到药店,顺便买了两盒。
方春晖低眸,盯着药盒看了一会儿,拆开,就着杯中水吞了两粒药,然后面向墙壁侧躺下。
桌上放着一本崭新的《格林童话》,尹桢拿起来,翻到上次讲的地方,四平八稳地读起来。
这十多天,他其实有在家里练习,把白萝卜当方春晖,对着白萝卜一遍遍练习讲故事。
尴尬还是有,但比起之前,好了很多。
两个故事讲完,尹桢稍作停顿,歇下来观察方春晖的动静。
方春晖的肩膀很宽,肩胛骨把睡衣支起一个尖锐的角,睡衣在床单垂下三道折,相比十几天前,好像瘦了很多。
尹桢看着方春晖泛着晶亮密汗的鬓角,心说,这人真能忍,从饭局结束到现在,大几个小时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脸上愣是看不出一丝异样。
尹桢轻声问:“睡着了没?”
方春晖半举起右手:“珠子。”
尹桢反应了几秒,才听懂他口中的珠子指的是佛珠,他取下来,递过去。
方春晖用食指勾过佛珠,再将整只手藏进被子里。
尹桢又读了五个故事,方春晖才睡着,碎发铺满额头,鼻息绵延,蜷缩着,像个婴儿,沉湎在海浪里。
尹桢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关灯下楼。
“尹桢……”
屋内很黑,尹桢攀着扶手下楼,走了两三步,听见方春晖在叫他。
“啊,怎么了?”
尹桢站在原地回应。
方春晖凶神恶煞的,吼声就快掀翻屋顶:“谁让你关灯的!开灯,重新讲故事!”
尹桢深吸一口气,开了灯,重新走回床边,他实在太累了,懒得分方春晖一个眼神,在椅子上坐下,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读那该死的睡前故事。
困倦像海潮裹着他,读着读着,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再然后,单眼一闭,会周公去了。
尹桢是被太阳照醒的,揉着眼坐起来,呆呆地迷糊了几分钟,直到看见桌上方春晖一家三口的相框。
他惊站起来,动作太猛,大腿被抽屉狠狠剐了一下。
他撩撩衣领,将自己上下检查一番,什么都没发生,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方春晖不在床上,尹桢将床铺收拾平整,走出卧室,然后,吓一跳。
方春晖架着手臂倚在书房的墙上,视线从他的领口扫过,神色微妙地看着他。
尹桢脸色爆红,手指拢着领口:“看什么?”
方春晖“啧”一声,应该只比尹桢早醒那么几分钟,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黏连,头发凌乱,像顶着个鸡窝。
方春晖鄙夷道:“你以为自己是天仙啊,眼屎两斤,再饥不择食也下不了嘴。还检查来检查去的,真够自恋!”
想到自己刚才的动作都落入对方眼中,尹桢的脸烧得更烫了,他反唇相讥道:“你承认你是饥不择食了!也对,正常人怎么会对杀自己爸爸的人说那种话,疯子!”
方春晖突然欺身上前,手撑在尹桢上方,眼神像在看一坨狗屎一样厌恶:“你以为我真想干你,想多了,专门勾引人的贱货,你只配被□□致死!”
尹桢像吞了整根苦瓜,口腔苦得发麻,他不善骂人,说不出更恶毒的话来反击,他咬着嘴里的嫩肉,愤怒地和方春晖对视几秒,推开方春晖,下了楼。
尹桢在一楼卫生间捧水洗脸漱口,见水珠往下坠,立刻拿纸巾擦掉,没让领口打湿。
上次买的菜不知道是被吃了还是被丢了,冰箱里只有矿泉水。
尹桢出门买菜,一个半小时后回来,把菜往冰箱里一塞,再将早餐搁餐桌上,纸条也懒得留,直接走了。
回家的公交车上,他一直告诉自己,忘掉那些恶毒的话,不要受影响,可是,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难受。
他以为他痊愈了,其实不然,只是长了一层伪装的表皮而已,被几句带刺的话一挑,陈年烂疮暴露在阳光下,让他险些承受不住。
心神恍惚到差点坐过站,从公交车上下来,尹桢拖着灌铅的脚往小区方向走。
前方好像有家店在做开业庆典,店前聚集了不少人,不知怎么回事,尹桢突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他担心被注意到,那些人会用什么目光看他呢,也觉得他是专门勾引人的贱货吗?
尹桢脚尖一转,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巷子里空无一人,他像钢板一样紧绷的脊背稍稍松弛了些。
回到家,洗漱打扫卫生,做一袋面包、炒几个尹洪爱吃的菜,他转而去了养老院。
看着尹洪将面包分发给朋友,再将饭菜吃得一粒不剩,他心里的难受总算好了些。
从养老院离开,尹桢去“速腾散打”,田礼看出他心情不好,问他原因,尹桢刚开始不想说,田礼就一直问,他招架不住,就说了。
田礼气得不行,课间休息时给方春晖拨去电话,和对方在电话里对骂十五分钟。
田礼骂方春晖出门被车撞死被雷劈死,最好哪天成为流浪汉被野狗咬死……
方春晖骂田礼多管闲事,咒他父母双双得癌死在家里臭了都没人发现……
尹桢全程在旁边听,刚开始随他们对骂,后来见情势越来越汹涌,方春晖骂得实在难听,不禁蹙起了眉。
田礼气得要死,他只骂方春晖,并没有骂对方父母,可方春晖却把矛头指向他父母,他一刻也忍不了,课也不上了,开车直奔“浪淘沙”。
尹桢没阻止,方春晖那张嘴就是该打。
到“浪淘沙”,方春晖站在院子中央,换了身宽松运动装,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从车上下来,两人往院子走,走着走着,田礼的步子快了起来,在尹桢屏着的呼吸中,以豹子的速度冲向方春晖。
方春晖显然做了一番准备,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被甩飞,先后退躲避,再从容应对。
几个回合之后,散打九段以绝对的优势占上风,方春晖动作越来越慌乱,节节败退后,被骑在地上揍得连何盈都不认识了。
尹桢担心再打下去要坏事,走过去拉田礼,田礼停手,从方春晖身上下来,俊美的脸上腾着黑气:“再嘴巴不干净,按句算,说一句就揍一次,给我记住了!”
尹桢帮田礼拍拍衣裤,拉着他准备走,还没迈步,裤腿就被人拉住。
方春晖紧紧攥着尹桢裤腿,沙哑道:“你没做中饭。”
他的脸像个调色盘,红一块黄一块又紫一块,眼睛是唯一干净的地方,眼泪在眼中打转,不知是疼的还是饿的。
田礼看向方春晖,方春晖赶紧偏过头去,但攥尹桢裤腿的手劲一点没松。
尹桢早上受的气已经完全散了,就对田礼说:“我留下做饭,你回去吧。”
田礼朝方春晖踢一脚,威胁意味十足:“我时时盯着你,给我老实点!”
接着,在尹桢耳边小声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尹桢送田礼上车,等人走后,返回院子,方春晖还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他淡淡扫一眼,进屋做饭。
四十分钟后,饭做好,尹桢隔着窗户朝院子喊:“饭好了,进来吃。”
方春晖保持躺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又过去十多分钟,才慢吞吞爬起来,然后一头扎进楼上卧室。
尹桢左等右等,足足一个小时,也不见方春晖下楼,热气腾腾的菜变得只剩一点余温。
他本想直接走人,又担心再出现方春晖差点烧死在床上那种事,屏着气上楼,站在方春晖卧室门口,耐着性子又说一遍:“饭好了。”
方春晖趴在桌子上,本来轻微抖动的肩膀,在听到尹桢的声音后,剧烈抖动起来,伴随着的,还有压抑的哭声。
尹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