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方春晖很霸道，游戏规则由他定，比分由他记，角色由他先选，尹桢只能输，如果哪天尹桢不服气，故意盈一把，他就一把告到尹洪那。

“尹叔叔，尹桢打我。”

尹洪在听完尹桢的解释后，明知不是尹桢的错，也会强迫尹桢道歉，然后，晚上回他们自己房间，再跟儿子好好说：“小桢，小晖比你小，又是少爷，你让着他，一句'对不起'而已，没什么的。”

尹桢懂事，性子又软，心里也是真的喜欢方春晖这个小好几岁的小主人，所以，让就让吧。

小方春晖也很嘚瑟，有了新礼物要拿到尹桢面前炫一炫，得了老师夸奖要在尹桢耳边嗡上一个星期……

还特别粘尹桢，方家三口和尹家吃饭是分开的，但方春晖每次都要求尹桢必须跟他坐一起吃，写作业也喜欢挤到尹桢的书桌一起写，还说要和尹桢读同一个大学，一起去周游世界……

尹桢还记得，去旅游前，方春晖跟他说，会拍很多照片给他看。哪成想，方春晖旅游回来，尹桢已经进了看守所，再见面，是在半年后的审判庭上，方春晖发狠地咬他。

除了特别特别小的时候，方春晖因为饿了累了困了不舒服了哭之外，差不多四五岁开始，尹桢再很少见方春晖哭了，他总是快乐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没有哭的理由。

可是，就这一个月，尹桢已经看见方春晖哭两次了，二十二岁的青年，呜咽着抽泣，拿纸巾擦眼泪，像只鹌鹑缩趴在桌上，瘦削的肩膀伶仃支着，灰色运动服沾满尘土，看着有些可怜。

尹桢从一楼的储物柜找出医药箱，发现里面的药品、用具□□年前就过期了，全部扔进垃圾桶，他出门买新的。

尹桢一个小时后回来，方春晖已经把自己清理干净，正从楼上下来。

两人对视一秒，多了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几乎是同时回忆起刚才哭的那一幕，各自错开视线。

尹桢把买来的日用药品放进医药箱，搁在茶几上，再去厨房热菜。

把菜热好，盛一碗米饭，尹桢朝客厅喊道：“过来吃。”

方春晖走过来，在桌前坐下，尹桢见他脸上并没有涂药，蹙了蹙眉，没说话，从后面绕过去，上二楼清理卫生间。

就三件脏衣服，尹桢用手搓了晾好，想起昨晚给方春晖的佛珠，对方还没还给他。

方春晖已经吃完饭，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饭和另外两道菜没怎么动，只有蚕豆炒虾仁吃得精光。

那么大个子，饭量这么小，不瘦才怪。

收拾好厨房，尹桢走到客厅，盯着茶几上未打开的医药箱，问：“我的佛珠呢，还我！”

方春晖转过那张五彩缤纷的脸，看着他：“昨晚就给你了。”

尹桢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肯定道：“没有，你没给。”

方春晖表情烦躁：“说了给了。是不是想讹钱！？”

“讹钱！”尹桢不可置信道，“你就是没给。还有，我买了好几次的菜，总共五百，立刻转我！”

方春晖掏手机操作一番，淡淡道：“反正不在我这里，要么就是掉哪个缝里了，你自己去找！”

方春晖给尹桢转了五百，尹桢收款，他盯着方春晖仔细看一会儿，对方表情自然，不像私吞佛珠的样子。

尹桢将信将疑地上楼，把被子、床垫、桌底、床底、床与墙的缝隙、抽屉全找一遍，然而，很失望，没找到佛珠。

他确定睡觉前方春晖没还佛珠，尹桢问：“你什么时候给我的？我睡着后吗？”

方春晖点头：“对，我中途起来上厕所，把珠子放在你手边。”

尹桢一个头两个大，他早上起来没看见佛珠啊，见鬼了。

他烦躁不已，上楼再找一遍，还是没找到，面如死灰地下来：“你晚上还吃不吃饭？”

方春晖：“不吃。”

尹桢：“那我不过来了。”

尹桢转身走向玄关，手搭上门把手，刚要拧动，兜里手机叮咚一声。

【从头酷到脚：自拍照JPG。】

方春晖这是什么意思，发一张肿成猪头的照片干什么，难不成要告他？难怪不涂药，敢情是保留证据！

尹桢无所谓地回复两个字。

【桢：随便。】

他走路特别注意脚下，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企图能找到被他不小心落在哪里的佛珠。

虽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但陪他度过那段难熬的岁月、是带着尹洪期盼与祝福的有重要意义的珍贵物品。

尹桢把今天经过的路段都走一遍，还跑了一趟“速腾散打”，把训练场和更衣室都找了，回到家也是翻箱倒柜地找，到最后，他心灰意冷地意识到，佛珠真的被他弄丢了。

尹桢没什么胃口，晚餐就用一个苹果打发，步行去“Before bedtime”上班，接到田礼的电话，田礼问他方春晖老不老实，有没有作妖。

尹桢一下子就想起方春晖哭泣时耸动的肩膀，回答道：“被你打老实了，估计近期再不敢嘴欠。”

田礼笑呵呵的：“那就好，对付有些人，暴力是最有效的方法。你不要偷懒，平时注意练基本功，争取早日学有所成，将他踩在脚下。”

尹桢想象了一下方春晖在他脚下泪如雨下的样子，心里莫名觉得很爽，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要是被他用武力压制，他说东对方不敢说西，最好主动毁掉尹洪的犯罪证据，那感觉不要太好。

尹桢想着想着竟笑出了声。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田礼担心尹桢白天要去“浪淘沙”晚上又要上班，精力不济，就说打算再请一个厨师，这样以后两个厨师交换着上班，上一天休一天，不至于睡眠不足。

尹桢同意，但要求只拿一半工资。

田礼狠狠地批评他一通，说再跟他客气，就把他揍一顿。

尹桢不想被打得面目全非，迫于压力，只能遵从田礼的好意。

新厨师三天后到岗，叫吴庆，是尹桢面试的，四十五岁，面相憨厚老实，以前自己开餐馆。

尹桢带他适应一天，从第二天开始，两人就开启轮流上班的模式。

周六凌晨五点，仅睡了两个多小时，尹桢出发去寺庙。

空气中带着厚重的湿意，朝霞从山尖冒出一点点头，将三千级湿漉漉的台阶叩拜完，他来到寺前。

想求一条新的佛珠，可临到开光时，却发现，即使颜色、质地一模一样，终究不是那一条，他看着大师递过来的新鲜紫檀佛珠，心里没有一点欢喜触动。

尹桢空手走出寺庙，暗自祈祷，捡到他佛珠的人要好好珍惜。

朝霞已铺满天边，尹桢去菜场买菜，然后坐公交车去“浪淘沙”。

进门后，他提着东西进厨房，感觉脚踢到什么东西，接着听到低低的一声“喵呜”。

尹桢抬起脚，低头一看，一团白绒绒的圆球窝在墙边，瞪着黑黢黢的圆眼惶恐地看着他。

是一只猫。

看个头好像才出生不久，毛发干净，应该不是流浪猫，昨天来都没看见，不知道方春晖什么时候买的。

把菜收进冰箱，尹桢在阳台找到猫粮、羊奶粉、奶瓶、逗猫棒、猫罐头等一应养猫工具。

他没养过猫，那猫小小一团，他也不敢伸手去抱，就用逗猫棒和奶瓶一点点引诱，地板太凉，想把它引到猫窝去。

小猫刚开始很怕他，缩着脖子半天不动，尹桢就把奶瓶凑到它嘴边，小猫伸出舌头，用舌尖舔一点味道，尝到甜味后，才慢慢闻着羊奶的味道爬到猫窝。

尹桢喂过方春晖喝牛奶，还算有一点经验，他托住小猫后脑勺，奶瓶倾斜到合适角度，给小猫喂半瓶羊奶下去。

小猫打一个轻轻的奶嗝，在暖烘烘的阳光中，一点点睡熟。

尹桢蹲在旁边静静看着，直到闹钟响起，他上楼叫方春晖起床。

为了节约时间，尹桢边放录音，边在卫生间收拾。

“听烦了，明天换首歌。”

才半分钟，方春晖就起来了，架着手臂倚在卫生间门口，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尹桢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不动声色地伸进兜里暂停录音，转过身。

方春晖看着他，问：“'随便'是什么意思？”

尹桢懵圈：“什么'随便'？”

方春晖眼神飘忽，耳尖微红，退到一边：“没什么。”

尹桢没注意到方春晖的微表情，他收拾好床铺，去楼下做早餐。

今天做土豆饼，土豆切块蒸熟，碾压成泥，加入芹菜碎、火腿碎、胡萝卜碎、面粉以及盐、黑胡椒和花椒粉，摊成圆饼，煎至两面金黄，挤一圈番茄酱在表面。

两个土豆饼，再煎一个荷包蛋，热一杯牛奶，早餐就做好了。

尹桢将早餐摆上桌，就去阳台看猫。

估计是换了环境的原因，就算周围很安静，小猫睡得也不安稳，不时睁开眼看一眼周围，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再次闭上眼睛。

这么小一只，就方春晖那样的，能养得好吗，尹桢不禁有些担忧。

一个土豆饼突然落在小猫脚边，小猫惊得跳起来，在猫窝彷徨地转两圈后，惊慌失措地缓缓爬进电视柜底下。

尹桢回头，见方春晖架着手臂站在后面，一脸幸灾乐祸。

尹桢：“你干什么？吓着它了。”

方春晖“啧”一声，毫无愧疚感：“胆子这么小，怎么抓老鼠，我在训练它。”

“抓老鼠？”尹桢问，“你买它是为了替你抓老鼠？”

“不然呢？”

方春晖从墙角拿了扫把，看样子是要伸进电视柜下面驱赶小猫。

尹桢走过去，一把夺下：“根本就没有老鼠。”

方春晖：“有，我前天看见一只。”

他朝南面一指：“在那里，估计跑你房间去了。”

尹桢以前和尹洪住在南面的套间，以前的家具都换了，墙也重新刷了，一点看不出曾经的痕迹。

尹桢：“我下午带几张粘鼠板过来，你别折腾它了，还那么小。”

方春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粗暴地踢了一脚电视柜：“瘪三，出来！”

小猫叫“瘪三”吗，哪个瘪三取的名字！

尹桢捡起猫窝里的土豆饼，走到餐桌旁一看，另一个土豆饼安然地躺在盘子里，方春晖只喝了牛奶和把荷包蛋吃了。

他不禁嘀咕道：“你怎么这么挑食！”

方春晖又朝电视柜踢一脚，千里耳似的，听见了他的嘀咕：“是你做的不好吃。”

尹桢质问：“那怎么做的蚕豆你都吃了？”

方春晖不说话，貌似被他的话呛住了。

尹桢：“就是挑食！”

方春晖再踢电视柜。

尹桢替小猫发言：“别踢了！”

因为隔得远，他音量拔得很高，听起来像在吼。

方春晖不知是被镇住还是听进了他的话，没有再踢，打开电视，玩起了游戏。

收拾好厨房，小猫还没从电视柜底下出来，尹桢一手扶电视柜，一手拿逗猫棒，半趴在地板上，卫衣上移休闲裤下移，露出半截白腻细腰：“喵喵，不怕，出来！”

身后传出清嗓子的声音，方春晖说：“它叫'瘪三'。”

尹桢回头，脸上带着商量的笑意：“能不能换个名字？”

方春晖瞥过眼，吞了吞口水，关电视，他起身往楼上走：“随便，你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