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国十二年，秋兰于女子师范学院毕业。

“你不准像‘刘陶案’一样胡乱吃醋，爱上别人，你也不准与旁人结婚，又效仿芸娘让我与你共侍一夫……”秦相思泪眼汪汪地扯着秋兰的衣袖。

“我们不会像别人的，”秋兰擦擦秦相思的眼泪，捧起她的脸，“我们是我们。我回乡看过家人就回来了，我回到女子中学任教，等你毕业了我们一起工作，每天在一起。”

父亲寄信来说家中一切都好，姨奶奶的肺部查出肿瘤，但医生说似乎对身体没有影响……

秋兰并没有如期返回，她回家时并无异常，踏进门后看见了停在侧房的灵柩才得知姨奶奶已于昨日夜里逝世。

“南国以后，大多妾室都找了出路嫁了人，你姨奶奶是因为年纪大了，娘家已经没有人了，才留下来与你爷爷做个伴，”父亲说，“这丧事传出去了不好听，也入不了祖坟。我向人打听着买了一处地，她生前待你很好，你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吧。”

父亲取出姨奶奶的遗物，一箱箧的衣物，一箱箧的书，还有一张薄薄的纸。

姨奶奶走前特意交代过，别在墓碑上写自己是秋家的人，姨奶奶写得一手好字，那是她很早准备好的，预备写到自己的坟墓上去的——

韩锦瑟。

秋兰想起小时候姨奶奶抱着自己教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锦瑟为什么有五十根弦啊，它一弦一柱都令我追忆似水年华……”

姨奶奶不再是韩家的女儿，不再是谁的弟子，也不再是秋家的妾。

她是韩锦瑟，是她自己。

秋兰扶着韩锦瑟的棺木上了墓园。

“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秋兰拜完了韩锦瑟，跪在坟头唱。

“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韩锦瑟走了，走得悄无声息。没人为她守灵，她也没有子嗣。她安安静静地自己踏进秋家的门，在秋宅里度过了自己的大半生。走的时候也没有敲锣打鼓声，安安静静地离开了秋宅，离开了人间。

秋兰想起小时候自己问她为什么不是自己的祖母，她笑笑说我不是你的祖母，你的祖母是个和蔼的大家闺秀，是你祖父的妻子。

“那你是谁？”

“我是韩锦瑟，你要叫我姨奶奶。”

“锦瑟？”

“对，”韩锦瑟笑了，“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之后秋兰大了，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又问她：“你爱祖父吗？”

“年轻的时候当然是爱过他的呀，”韩锦瑟把秋兰抱到膝头，“但我好像已经很久没爱过人了，姨奶奶很久都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阿兰以后遇到了自己的爱人，要好好爱他哦。”

“姨奶奶不爱阿兰吗？”

韩锦瑟刮了一下秋兰的鼻头：“我们是家人，姨奶奶当然爱阿兰。姨奶奶说的啊，是阿兰和阿兰未来的爱人。姨奶奶不能永远陪着阿兰，爸爸妈妈不能永远陪着阿兰，只有阿兰的爱人才能永远陪着阿兰啊，才是阿兰最重要的人啊。”

……

“姨奶奶，”秋兰抬头，摸了摸冰凉的墓碑，“阿兰找到自己的爱人了，她叫秦相思。姨奶奶，她会是我一生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