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姜知甚至对赵延兰也产生了怨气，要不是他的纵容，赵延菊和赵延竹何至于此？明知他们心怀不轨，却还是放任他们坐大，才会让他的乐乐陷入险境。

赵延兰知道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走，却无视他家乐乐的安危。不是一家人，终究不是一家人。这一刻，他不再相信赵延兰会真心帮他救乐乐。

他的乐乐只有他来救，无论是谁在他乐乐面前都是可以牺牲的，包括他自己。

“即便是偷袭，你也无法做到一击致命，除非……”

夏厘依稀记得祈春台上的剑皇状态不太对，有点木木的感觉。据此猜测，可能是被下药了。

“没错，我给他下了‘冰缠丝’。”

这是一种封锁内力的药，中毒的人会像被蚕丝捆住一般，行动越来越迟缓，反应也会越来越慢。最终会像作茧自缚的蚕蛹一动不动，成为一个活死人。

但“冰缠丝”是有解药的，解开后甚至会让内力提升一层楼。所以“冰缠丝”虽是毒药，却被江湖人追捧人圣药，极难获得。恐怕姜知用的“冰缠丝”还是剑皇的吧？

姜知没有否认，“我原本以为只要二老爷对他们没有威胁就可以了，可是他们又送来了乐乐的一根断指……”

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虽有些怨言，一开始也并不想要赵延兰的性命，他只是用药限制了赵延兰的战斗力。可是只要剑皇还活着，那些人就是不放心，不断用姜乐逼他动手。

“冰缠丝”令赵延兰精神不济、经脉滞涩，祭祀过后愈加疲乏，姜知便乘机用他们送来的匕首，偷袭了他，过程十分顺利，并没遭到太大抵抗。

姜知也算是混迹江湖多年，但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居然还是自己的挚友。

过程虽然顺利，但他的内心一点也不平静。击杀过后，他都没敢看赵延兰的眼睛，便匆匆离开。

这些天他夜夜都被噩梦惊醒，现在反倒放松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交到赵叶青手上，“青少爷，这是我们搜集的所有证据，赵家近来的一切事端，你看完就都明白了……那把刀也在。”

略一停顿后又道，“是我对不起二老爷，还请青少爷高抬贵手，放过乐乐。都是我……没教好。”

话音未落，姜知当即横剑自刎。

看着姜知血溅当场，离他最近的赵叶青却并没有出手。

他若是出手定是可以拦住的，但是他没有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姜知在他面前横剑自刎。

就连侯金球都感到十分意外，虽然侯金球也对姜知的行为不齿，可这么突兀的死亡，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更没有想到一直视姜知为自家长辈的赵叶青，居然能就这么看着他去死。

“爷爷！”

血喷出来的那一刻，姜乐傻了，眼泪夺眶而出。

血溅了赵叶青一身，他不避不让，稳稳地接住倒下的姜知。

低垂的眼眸只有姜知看清了其中的情绪，是他没有见过的混乱，果然对青少爷来说打击还是太大了。

姜知沾满鲜血的手抬了抬，想给赵叶青一点安慰。却又不忍心弄脏青少爷干净的脸，最终在距其一指远的时候停了下来，努力在嘴角扯出个温柔的弧度。

同样是他带大的孩子，他也心疼。

“我在饮马槽见的那人……是个女人，长宴口音……她意图要我加入他们，以杀害剑皇作为投名状……”

姜知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我去找她……没有找到……小心……他们所谋甚大……”

赵叶青没有应答，姜知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他的目光逐渐模糊，已看不清赵叶青的表情了。

他没有时间了，只得继续说下去，“青少爷，放过乐乐……求你……”

虽然心疼青少爷，可他还是不得不说出为难青少爷的话。

乐乐那孩子孤僻、叛逆，是他没教好，是他没有早点发现。绑匪的种种言论虽然还没有被证实，但姜知知道乐乐一定没有那么无辜。

谋害剑皇的罪名一旦捅出去，乐乐哪里还有活路？

他选择在此时自暴身份，就是为了打断那些不断向乐乐延伸的线索，虽然小黑镰已经很努力地打岔了，可她本身就在局中，如何能够绕开乐乐。

只有自己这个凶手出来，这件事才能算结束。至于其中细节，只要赵家不追究，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他就是在赌赵叶青对他的感情，看在他自愿赴死的份上，能给乐乐留下一命。

经此一事赵延竹必败，赵家定然落会在赵叶青手上。现在事情没有彻底挑明，事后只要赵叶青不追究，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临了临了，他还是利用了青少爷。想要说句对不起，可是对不起又什么用呢？就算说出来，也显得那么虚伪……

赵叶青一直没有开口，他有些悲哀地看着姜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直到姜乐跌跌撞撞地扑在姜知身上，才彻底放手，将位置让给姜乐……

“乐乐，别哭。”

姜知抬手想帮姜乐擦拭眼泪，“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杀剑皇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一件事。”

每次看到剑皇的尸身，他都压不住地愧疚，特别是发现乐乐毫发无伤之后。现在乐乐没事，他便也放心了，也该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记住……要好好做人……”

“好，我……爷爷！”

姜乐话还没说话，姜知的手忽地垂落，再呼唤已经没有了反应。

姜乐泪眼朦胧，他有多久没有哭了？

他自小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去世后他就跟着爷爷生活。可是爷爷永远都在赵家忙活，跟他并不亲。他就算是哭，也换不来爷爷的关心，渐渐地他便不再哭泣。任由别人怎么欺负，无论受到怎样的委屈，他都不哭。

但是现在他哭了。

因为他的自大，也因为他的无知，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爷爷——那个一直对他不远不近的老人，原来为了他可以放弃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原来他不是没有人爱的，可是如今唯一爱他的人却被他害死了……

“爷爷！爷爷！”

无论姜知怎么呼唤，他的爷爷再也不会回应他了，那双对他严苛却对别人温柔的眼睛已经彻底没有了神采。

赵叶青静静地看姜乐哭，他突然觉得很累。

二爷爷的死，业已水落石出，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吧……

事情大概已经明了，那日姜乐被抓后，起初他还是有些慌乱的，为自保，他提出合作，为安抚两个绑匪，便悄悄联系了小黑镰送钱。

但对方十分谨慎，并没有让她知道姜乐的去处。小黑镰因此知道姜乐遇险，她想过去赵家和姜家找人帮忙，但姜乐传给她的消息确是让她不要声张。

绑匪这事，让姜乐打开了思路，他想借此测试一下，爷爷到底爱不爱他？到底还有没有人在乎他。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在他看来，他爷爷绝对不会伤害剑皇的，哪怕他自己死。

当时，他提要见幕后之人，其实见到的只是修罗卫中的一个。而他做的，不过是告诉他们，剑皇跟武盟少主在密谋什么，并把其中几个关键人物的弱点告诉了对方，让他们有机会策反那些人，并且与他们一同制定计划，意图将武盟也拉下水。

计划很宏大，也渐渐让他自己失去了理性。

想着有一天，武盟倒闭，而他扶持的人掌控江湖，那么他就是时代元老，就不会再有人瞧不起他。

可是绑架他的人依然在防范他，他跟小黑镰的联系时断时续，中间那段时间小黑镰确实很担心他，但就在前不久，他们再次联系上了，而姜乐不是想逃回，而是告诫小黑镰不要找他，并将夏厘等人送回牢里。

为表诚意，他甚至写了“允诺书”交与对方保管，至此，他其实已经获得了自由。

现在赵家大致分为两派，剑圣赵延竹经姜知指控，成为了疑犯，而原来的疑犯赵叶青又重新成为赵家最合适的继承人。

变化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卷得所有人的心七上八下。目光在赵延竹和赵叶青之间反复横跳，也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三爷爷，您说现在怎么办？”

赵叶青将姜知给的那封信塞进怀里，说话间已隐约有了当家人的气势。但他并不打算现在跟赵延竹算账，明面上还是给了充分的尊重。

虽然他不想接手赵家，也特别烦这些事情。当年为了躲开这些事务，他甚至不惜一个人在外飘荡多年。可当责任落下来的时候，他也不会怕的，该扛的责任他也一定会扛。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生出当家人的自觉，在祈春台上跟赵延竹争论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真的要接手赵家，这些天也一直在物色接手人选，但是现在不是了。

“含血喷人！”

赵延竹这时候反倒冷静下来，努力思考后，认为必须现场反驳，否则就等于默认了。

他指着面前的这群人，“你们沆瀣一气，构陷于我。”

赵叶青不否认也不承认，“构陷与否，咱们去看看姜……姜知的证据就可以了，不急于这一时。”

他习惯性称呼“姜爷爷”，一开口又发现不对，这才硬生生改成“姜知”，说得还有些别扭。

“咳咳。”

松间客栈的主人傅家青年突然出声提示，“刚刚好几个人悄悄退出去了，人数太多我一个人拦不住。”

“大概是去姜家吧。”

青年猜测，眼睛却始终盯着赵延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赵延竹派回去毁灭证据的。

他自己在这把人绊着，然后利用这个时间差偷偷派人把证据毁了，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