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到了添图，”李水卿指着东边隐隐绰绰的山体轮廓，“那边叫天取道，我们得翻过那边去。”

李慎嗯了声就没搭话了，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有一座山峰格外高，比周遭的山高上一截，应该就是义父口中的天取道。

两人顺着有车辙印的路走，走着走着附近本来就三三两两的房屋没了，车辙印也模糊不清，越发荒凉。

李慎倒是能够理解这其中缘由，阴物喜人，但又惧怕人，人多热闹的地方大多数的阴物是不敢踏足的。

而且人有天地庇护，肩上头顶三盏阳火，人一多，阳火也多。除非一些地界有蹊跷，例如地煞相冲，玄武埋尸的风水，又或者是邻水湿气，容易招惹邪祟。所以人聚群而居，地界越偏远，人家越少。

李慎抬头看了看天色，金乌临山，快要天黑了。这附近没有什么蓬屋之类的落脚，估摸着该是在外凑合着一晚。

李水卿却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样，开口道：“前边就有一户人家，我们脚程快些，天黑就到。”

李慎看了眼他，今天的气倒是消得差不多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跟着他走。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隐隐约约只能看见眼前几步远的路。李慎频频抬头，只见前面一马平川，也没看见个什么乡野人家。

李慎满肚子疑问，忍不住问他义父：“这前边几百步远都没个人影，怎么天黑就到？”

李慎倒不是受不得露宿风霜，只是他瞧不得他义父忽悠他，李水卿那张嘴就没个正经的。

“马上，天一黑就到。”李水卿笑着道。

李慎直觉不对，又想不出其他缘由。心道这老王八或许说的真的，说不定就真有户人家在前边，只是天黑了瞧不见。

“等会儿，你站这儿让义父好好瞧瞧。”李水卿忽然喊住李慎。

“这黑灯瞎火的你瞧个什么？若是记错了我也不笑话你，倚老卖老。”李慎翻了个白眼，认定这李水卿是记错了这有个人家，又不想失面子，这才忽悠他拖延时间。

说完也没停，直接往前走。结果走个几步看李水卿还没跟上来，不由得回头喊他：“义父……”

剩下的话生生的卡在喉咙里。

人影熙攘，蓝火映天，哪还有荒凉的模样！

李慎愣在当场，一动不动，手心发汗。

撞鬼了。

“公子瞧着面生，这是第一次来吧？”李慎身边刮过一阵阴风，一只样貌艳丽的女鬼贴着他的耳边说话。

李慎反手就想拔刀。

奇了怪了！这阴物遍地的怎么龟息和成愿没有半分动静！还有，义父呢？怎么又不见了！

“别动。”

清清朗朗的声音盖过了满街的荒唐，一只手轻轻地压在李慎刀柄上。

李慎抬眼，是那只成愿里的降魂。他看了看李慎身边的女鬼，随意地抬手弹了弹指，那只女鬼瞬间被弹开一丈远，砸在熙攘的“人群”里。

李慎放下手，依旧戒备地看着降魂。

“好地方，但是要注意些。那只阴物叫随身，是专门勾魂的，尤其是年轻男子，”降魂也收手，“这里面，不要动刀。”

“这是哪里？”

“这种地方叫蜃楼，”降魂四处看着，似乎没把李慎放在心上，“自己当心。”

说完便走到阴物聚集的地方去了，直接把李慎撇在原地。李慎愣在原地好半晌，不知所措。忽然那降魂又从鬼群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李慎面前。

“……义……”李慎眼神一动，刚想问他。谁知这降魂在他额前狠狠地弹了一指，转身又走了。

李慎疼得龇牙咧嘴，半天没缓过劲，捂着额头眼泪都疼出来了。站在原地好半晌，李慎缓过神来，准备去找他那个便宜义父。

老王八，又忽他！估计他说的“那户人家”就是在蜃楼的地界里，跟死人借宿，亏他也想的出来！

蜃楼是人鬼两界交杂的入口，是蜃贝油点燃后照亮的一方世界。

人死后会进入轮回，但有的人就是不想入地府，有的成了阴物，徘徊在阴界里觊觎人的三盏阳火；有的就留在两界交接的地方荒唐度日，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方界域。

因为人肉眼凡胎看不见，要用蜃贝油点燃的蜃气才得以进来，游鬼师就把这叫做蜃楼，普通人也叫“撞鬼了”。

也有阴物混杂其中，偶尔掠几个人来玩玩。其实说到底这里边的都是阴物，只不过在蜃楼里边的不出去害人，游鬼师也没必要对他们动手，便不叫他们阴物，反倒是随人间的说法，叫“鬼”。

李慎摸了摸成愿和龟息，都不见其中气息，估摸着两只降魂都自个儿玩自个儿的去了，就剩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里瞎晃悠。

李慎耐着性子转悠了两圈，这满眼的都是鬼，哪找得着那老骗子。李慎在心里默念几遍百生经，勉强把自己的火气往下压。

他年轻气盛，气血旺，这再一生气，气就蹭蹭的往上涨，引得周围的鬼纷纷侧目。李慎还不想引得像随身那样的阴物朝他来。

而且不比走马灯灯熄魂散，只有等蜃贝油点燃的蜃气散去，他才可以出去。以李水卿那老谋深算的狡诈，肯定是算好了量的，估计等天亮才可以散完。

也就是说，他得在这蜃楼里……待、到、天、亮。

李慎按捺着自己的怒气，掐指捏决算方位，结果扫了一圈愣是没看到他义父的气息。这老不死的肯定是躲起来嗑瓜子去了！

李慎气得脑袋疼，有些暴躁地翻开藏袋，想找些沾有李水卿气息的东西来找人。

游鬼师体内封着一口气，靠着这口气把灵体婴修起来。气清的修为高，走的也就更远；气浊的修为低，一辈子难有什么大功名。所以游鬼师的物件只要沾染上了灵力，就必然是有自个儿身上的气息。

灵力天地山川都有，这气息却是每个人独一份的，找人也就找气方便些。

李慎正翻着，不知怎么的，那只刺猬小人忽然从里面滑了出来，扎在李慎腿上，就像是它自个儿主动抱着李慎的大腿一样。

李慎被这刺猬小人扎得一哆嗦，满脸不爽地伸手，想把这小玩意儿从腿上扒拉下来。谁知这小东西忽然从李慎腿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滚成个球儿。

李慎顿时警觉，赶紧收了藏袋就去捞刺猬小人。哪成想，这小东西成精了一样，咕噜噜往外边滚！

李慎心道不妙，连忙跟着刺猬小人。这东西专门往鬼多的地方跑，李慎一猛子扎进去，被那些鬼身上的阴气冷得直哆嗦。

鬼怪的模样千奇百怪，这刺猬小人又那么点大，李慎只能紧盯着地上找，跟着乱窜。还不得不调动灵力汇集到眼睛，不然阴气浓郁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

刺猬小人一直滚，李慎一直追，一个不注意忽然撞到了个人身上，不得已停了。李慎致歉的话还卡在喉咙里，结果一抬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的“人”清清冷冷，眉目很熟悉——竟然是成愿的降魂。

降魂手里正拿着上回他见着的那把扇子，没有打开。月白色的衣裳垂地，脚下并没有影子。

降魂看了他一眼，低头，手指隔空点了点，在他脚边的刺猬小人顿时焉了，舒展开身体之后就装死，一动不动。

接着降魂挥了挥扇子，那只刺猬小人就凌空到了他的手里。

李慎压下满腔的火气，有模有样地行礼。

降魂敷衍地点点头，反倒是对刺猬小人极为感兴趣，问道：“这个，从何而来？”

李慎实话实说：“是安命司的指路仙给我的，说是什么故人之托。”

“故人之托……”降魂皱了皱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大好的东西。他把刺猬小人放在手里，感觉并没有还给李慎的意思。

李慎也不好意思开口要，或者说是不想要。刚想继续找义父，降魂便开口喊住了他：“你随我来。”

李慎不明所以，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迈着步子跟着他。两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座酒楼，蓝色的灯笼明晃晃地挂在门口，一边一个，上头写着“死”字，中间的牌匾上写着“蜃楼”。

还真有名叫蜃楼的酒家！李慎皱了皱鼻子，恍惚间好像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难不成……义父在这儿？

李慎抬脚就往里边儿冲。结果前脚刚进门就被腥风吹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尤其是那些味道，逼得李慎急忙往后退，出了门就干呕。

降魂站在一边看他，好一会儿才上前在他后颈上拍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