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差不多已经没路了。李慎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水潭，扭头问：“怎么又是水?”

“这叫邪水渊，淌过这块儿就是天取道。”

“这块水潭怎么这么大？比藏龙山里面的大多了，”李慎望着那一片儿水，雾气缭绕，简直看不到边，“怎么过去？游过去吗？”

“这都叫邪水渊了，水底下必然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怎么游过去呢？”李水卿走到水边上，示意李慎过去，“来来来，看见没，那里有舟。”

李慎走到他边上，果然看见东南边的岸边上定着个木桩，一条小舟孤零零地飘在那儿晃悠。

“过去？”

“先别急，来看看水底下的东西。”李水卿自己蹲了下来，伸手在水里搅了搅。那块儿的水波荡开，波光粼粼间黑影来回。李慎拔刀，拔掉瑞云鳞。

黑影个挨个地浮出水面，原来只是一些黑头鱼。只不过那些鱼很奇怪，只有头部是黑色的，身子乃至于眼睛都是白色的，白得瘆人。李水卿随手捞了一只上岸，双手捧着。

李慎支着龟息，弯腰去看。这鱼还真是奇怪，像没有鳞片似的，鱼身细嫩得好似婴儿的肉。

李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果然不同于藏龙山里边的鱼，这鱼的手感极佳，没有滑腻腻的鳞片，摸上去就是人的肉一样，一戳就要破似的。

“拿好，”李水卿把鱼塞他手里，自己拍拍手站了起来，“捏一下试试。”

李慎狐疑地看着他：“为什么？”

“这鱼叫婴儿鱼，没有鳞片，会叫，你说神不神奇？你捏一下试试，这鱼会发出孩童的哭声。”李水卿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要，你自己玩。”李慎十分干脆的拒绝，又把鱼塞了回去。李水卿有些失望地拿着鱼，眼角耷拉着：“儿子，这回真没骗你，你看。”

说完李水卿捏了捏，那条白鱼果然发出孩子一样的哭声，跟他在藏龙山隔壁的小孩哭得一模一样。

李慎撇撇嘴，有点好奇，伸手拿了回去：“那我看看。”

说着便捏了捏那条鱼的腹部。估计是没控制好力度，那鱼的腹部骤然往下凹陷，发出凄厉的惨叫，吓得李慎跟着叫，手忙脚乱的把鱼往外边丢。

刚刚还很安静的鱼群纷纷甩尾往湖中央游，打起一片水花，一会儿就没影子了。李水卿笑得打颤，诶呦诶呦地叫唤：“儿子没事吧？儿子？”

李慎气得眼都红了，龟息哐当一下丢地上，拔出成愿就往邪水渊里扔。

李水卿连忙收了笑声去抢，跟着跳了进去。

李慎站在岸边等，暗暗酝酿怒气。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李慎有些急了，那满腔的怒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水渊无处发泄。

又等了一个时辰。

李慎终于忍不住了，纵身跳进邪水渊。水在底下倒是很清澈，李慎朝湖底游去，四周寻着他的义父。上下换水约莫找了半刻钟还是没动静，他只得往上浮。

李慎刚露出个头，摸了摸眼睑，就看到一个脑袋搁眼前。

一个人脑袋，脸上的皮都泡皱了，嘴巴大张着，牙齿上粘着的不知道是菜叶还是水草。

李慎吓得又一头扎进水里，水面咕噜噜的冒了一会儿泡，他从另一边浮了上来。扭头一看，只见李水卿蹲在岸边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李慎恨不得咬死这个老不正经，但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朝岸边靠过去，手刚摸到岸边上就被烫得缩了回来。

李慎愣了愣，随即破口大骂：“李水卿你个王八蛋！给我撤了火阵！”

李水卿摆摆手：“在里面待会儿！义父有事要做，没空管你。”

李慎气得直拍水。一跳下来身上的阴符全浸了水，朱砂晕开屁用都没有！成愿龟息连同藏袋全在岸上，自个儿的灵体婴又太弱了，根本做不到灵力外放！

更好玩儿的事还在后边。那颗之前的人头在水面上浮着，本来离他还有些远，谁知这人头不止一颗，越来越多的人头浮出水面，都脸朝着李慎。

李慎整个人都不好了，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僵在原处一动不动，甚至不敢多想，有道是见则信信则灵，寻灯时真的是想什么来什么。

李慎当然知道他这义父不会真把他给丢到一群恶鬼中，不过这满眼的人头看着的确吓人。还有李水卿叫他在里面“待一会儿”，这怎么待啊！和人头说话聊天？

周围的水开始翻腾，不少人头似乎是可以感受得到水温的变化，以一种诡异的路线漂开了。水纹拖在长长的头发之后，留下鱼破开水浪般的痕迹。

很奇怪的游曳。

李慎背靠着岸边，缓缓地往下沉去。水面下的场景远不如从水面往下看那么清澈，黑色的水流乱窜，等到他眼睛附灵之后，一切忽然就明晰了。

那些人头的下面，都是之前的黑头鱼，也就是义父说的婴儿鱼。一根细细的管子连接着鱼的嘴和人头，管子像是从人头里面长出来一样，连接的地方散开筋脉似的分支，这个时候黑头鱼的白眼就显得格外瘆人。

时间容不得他仔细查看，李慎不得已得浮出水面换气。水面一片寂静，那些人头都默不作声地漂浮在水面上，义父也不见踪影。李慎深吸一口气，又一头扎了进去。

眼前有一瞬间的混沌，等到清晰起来时，李慎狠狠地呛了一口气，一串串水泡咕噜噜地冒了出来。

水里一个黑影飞快地游到了李慎的面前，白白嫩嫩的手指好奇地戳破了那些泡泡。

李慎身前泛起一圈圈的水纹，他捂着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孩子。

这孩子约莫三岁左右，白白嫩嫩肉嘟嘟的，身上也没有穿衣服。看到李慎的时候似乎很好奇，围着他像鲛人一样轻盈地转圈，然后停在李慎的身前不动作了。

李慎眯着眼，被他额头上的红光给吸引了。这湖底下忽然出现个这样的孩子，不用想，肯定不是什么正常玩意儿，关键是这是个什么阴物。

阴物有天上飞的，有地上跑的，也有水里游的，更多的是长得像人的而不是人的。

李慎浮上水面换了口气，又扎了进去。那个诡异的孩子异常欣喜地绕着李慎，如果不是因为在水下，李慎估计他还会叫两声。李慎伸手，小心翼翼的去摸孩子额头。

孩子还以为李慎在和他玩游戏似的，直往他手心里拱。李慎摸着他额头那块的红石头，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这玩意儿叫什么。

小孩也很配合，一直蹭着李慎的手。先是脸颊，再是下巴，然后嘴唇若有若无地擦着他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最后微微张着嘴，露出细细密密的牙齿。

李慎反手捏住小孩的双颊！

小孩瞬间翻腾扭转起来，水纹剧烈波动，那双白白嫩嫩的手臂死劲地掰着李慎的手。李慎疼得嘴里冒泡也不敢松手，拼了命的往上浮。

水面破开大片的水花，李慎顾不得有没有火阵，下意识地往岸上爬，手里还拖着那个“孩子”。

湖面上方骤然响起尖锐的叫声，那个孩子凄厉地叫着，像岸上没水的鱼一样垂死挣扎，力气之大让李慎一时间控制不住松了手。孩子修的一下钻到水底，水纹瞬间消失不见。

李慎翻身上岸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又急忙往后边儿挪了挪。而那些人头纷纷往李慎这边来，水底下的黑头鱼用了用力就把那些水面上的鱼浮标一样的人头抛上岸，眨眼间李慎面前的人头就已经堆积如山。

小孩在一群黑头鱼里只露出半个头，眼睛湿漉漉的，直勾勾地看着他。

李慎一阵后怕，喉咙里涌上股酸水。夭寿啊，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婴儿鱼，红晶石，三四岁孩童模样，这不就是……鱼孩吗。

传说中这玩意儿最喜欢吃人肉，但不会吃人头。身上脱落下来的鳞片会孵化成黑头鱼，它就会把人头给黑头鱼作孵化泡，而等到黑头鱼成熟就会脱离人头。要是没有人肉，一般牲畜也是它的食物，要是连牲畜也没有，它就会吃黑头鱼。

鱼孩披着孩童模样的皮，其实内里只是一坨血肉，它额头中心的那块红晶石就是类似于钉子的东西，把它分泌的“人肉”和自身订了起来。很多无知者以为那块红晶石有什么妙用，甚至是有谣言说延年益寿且越传越广，但其实就是一种像人手指甲似的硬质物，没屁用。

刚刚那玩意儿蹭他，蹭着蹭着就露了牙，他这才一激灵想起来。

差点儿就没命了。

李慎抹了把脸，伸手数了数岸上的人头，粗略看来竟然有百来个。

李慎一时有些牙酸，这是养了多久的妖孽，上百条的人命啊！这岸边地势开阔，水岸又很规整，估计没少有人放松警惕下水玩，结果玩着玩着命就没了。而且看那东西浑身白净，估摸着是最近才褪完鳞片。

李慎捡起岸边的藏袋和龟息刀。成愿不知所踪，义父也不知所踪，他自个儿是灭不掉这个玩意儿的。要是成愿在手，倒可以试一试拔掉一鳞一甲拼个十成。

问题是只有龟息在手上。

李慎先从藏袋里掏出一叠问天帖，挨个贴了十几张在不同的人头上，瞬间嗡嗡的声音在脑袋里炸开，铺天盖地的都是两个字——

快逃！

李慎身子一晃踉跄几步差点又栽回水里，脸都白了。那小孩趴在岸边看他，很是兴奋地叫了声。

李慎打了个哆嗦，这玩意儿刚刚是看着自己饿了、觉得可以吃一顿才这么高兴的吧？

李慎拔刀，第一次抽掉龟息的一鳞一甲。他没记错的话，成愿的刀柄有三鳞三甲，堪比阴物中的游鬼的存在。可是龟息，其实也不差的，就看拿在谁的手上。

问天帖里边的声音还在叫嚷，吵得李慎的头疼。他咬咬牙，一手握住刀刃擦开血刃，破开一层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