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零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铅笔，他面前是李诲给出的名单。

没有案件简报，没有述职会议，陈零觉得他都快喜欢上这里了。

对面的老李问道："小林你那边有线索了吗?"

陈零收起那份名单，面不改色地答道："暂时还没有。"

他撒了谎。

林携，陈零默念了一遍心里的名字，林携。

他没有开口问林携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会问的，但不是现在。

笔从陈零的指尖掉下来，落在地上，陈零弯腰把它从地上捡起。

老李会问就说明他们那边的调查也没什么进展。

陈零已经涂黑了陈靖嘉的名字。

但那张单子上除了陈靖嘉还有两个名字，他的走访还得继续。

谁都不知道他搬到了林携隔壁，陈零没有和任何同事说起，但那天之后他和林携也没有打过照面。

陈零早出晚归，而林携似乎一直呆在家里，陈零也没再找到理由去敲林携的门。

但林携就在那里，在他的对面，隔着两扇门的距离。

然而又只是两扇门墙，不见面，却没法挡住陈零的思绪。

陈零在家里做事的时候总是会飘忽地想到林携在做什么，林携的画，他一幅幅都找来看过了。

林携画得明媚。

但那明媚就像太阳照在水沟里，水沟底下的潮湿隐隐浮现出来。

还有孤独，陈零感同身受的孤独。

为什么不问呢，他在害怕吗？

穿过大街小巷的寂寥，陈零走在去见林淼的路上。

陈零不喜欢回忆他的过去，设身处地，他觉得他也不应该探查林携的过去。如果是作为对象，他更应该尊重林携的隐私。但挖掘林携的隐私好像成了他工作的一部分。

陈零的感冒仍没有好，面前的林淼，说话的语调，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刻意，总之拔得高高的，声音又洪亮，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嗡的。

陈零觉得头更疼了。

陈靖嘉说林淼是在林携之前被丁思皓他们霸凌的对象，对霸凌的细节他应该知道得比较清楚。

强壮如林淼也会被霸凌吗，见到林淼的时候陈零心里滑过了这样的疑惑。

林淼虽然不高，但身材壮硕，袖子挽上去露出的小臂结实有力，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

"用说我的部分吗?"林淼问道。

"不好意思，"陈零下意识就道了歉，"说林携那部分就好。"

他把林携的伤口扒开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把林淼的也伤口扒开。

"林携被欺负得很惨，他，"林淼说得很慢像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又该从哪说起，"也被欺负了很久。"

"其实现在想起来，林携是有股狠劲的，如果他早早地就服输，他也不会被整得这么惨。"

陈零没有打断他，林淼在他的回忆里挑拣着，一句接一句。

林淼的话一句接一句打在陈零的胸口上。

"最开始只是孤立和排挤，像是收作业不收他的，路过他的时候踢一脚他的板凳，把他的书扔到垃圾桶里，都是这一类的事，明显的针对他，但没什么过激行为。林携本来就孤僻没有朋友，丁思皓带头这么做，其他同学更是不敢再和他说话。"

"但林携，感觉就是他、他没什么反应。书扔了他就不要了，不收他的作业他就不交，被老师批评了他也是站在那里不说话。有一次我印象很深，林携走路上下学，丁思皓他们骑车路过他的时候扯住他书包后面的背带，他毫无防备，被车往前冲的力带得猛地摔在地上，很危险，我看着都疼，但林携爬起来甚至都没看他们一眼。"

"可能也就是因为这样，丁思皓他们很不爽，林携的漠视应该是激怒他们了，后来，就不再只是孤立和排挤了。"

"林携家里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但家庭条件应该不好，他们拿走他所有星币，不允许他吃任何东西，他曾经在体能课上晕倒过，还有在大冬天逼他喝冰水，让他穿一件短袖站在雨里，也不知道站过多少次，他发烧感冒了，他们就压着他一圈一圈地跑，一桩桩一件件都冲着折磨他去的，你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想出这么多方法。"

"学校后面有一块地，平时没有老师会去，他们在那里打他，不止是他们，他们还叫其他很多同学，任何同学，只要想都可以打林携来出气。他住过院吧，住了多久我不清楚，但应该时间不短。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报过警。可能报了警也没用。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警察。"

"没关系，"明明一直说话的是林携，陈零出口的声音却发哑，"他们为什么选他?"

"因为他的一本画册。"林淼说。

"画册?"

林淼嗯了一声，解释道:"是林携自己画的一本画册，画册上都是同一张脸。"

林淼进一步说明:"是林携暗恋的雄虫。"

不用林淼强调陈零已经猜到了，孤僻少年的暗恋也是甜的，林携隐晦的爱意，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沉甸甸的爱意，全都倾注在纸上，林携忍不住描摹他的轮廓，描摹他每一个表情，那整本速写本画的都是他。

"之后发生了什么?"陈零听见自己问。

"他的画册被整个年级传阅，说来好笑，色情刊都没他的画传阅得那么广。"

"他喜欢的雄虫呢?"陈零不由得问道，"他喜欢的雄虫是什么反应?"

林淼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他喜欢的雄虫很优秀，是很多雌虫的暗恋对象，那应该很厌恶吧，谁被个残缺的畸形喜欢不都是那种感觉吗，觉得恶心。”

孤僻少年的暗恋是甜的，但梦醒了，是现实的凌迟。

陈零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但好在带了口罩看不明显，"他喜欢的那只雄虫叫什么名字?"

"谢，谢，"林淼"谢"了半天，绞尽脑汁回忆着，最终一拍脑门，"噢，我想起来了，叫谢迟秋，对，叫谢迟秋。"

风呼呼地吹到陈零的脸上，抢着买了单之后他就先离开了。

他没有直接回去，在外面的水池边坐了一会儿，心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等到脸完全被风吹凉，甚至觉得冻住的时候，陈零站起来打算打道回府。路过原先的咖啡厅的时候，他不经意往里瞧了一眼。

林淼还坐在他们原先坐的位置上没离开，他的眼泪顺着下巴滑到桌面上，那一刻，陈零感觉自己像撞破了朋友卧底身份的罪犯。

趁林淼还没看见自己，陈零低着头匆匆走了。陈零知道林淼一定不想看见他，有些痛苦是不需要安慰的。

或许林淼的体型，他大声说话的气势，都是故意而刻意的，为了不显得软弱，软弱的后果他已经体会过了。

"怎么这个点回来了?"林携轻声问道。

陈零过去的时候林携正在画画，林携好像没有艺术家古怪的脾气，也不觉得被打扰了，直接就让陈零进去了。

"我早退了。"陈零从后面抱着林携的腰，他的头埋在林携颈间，像树懒挂树一样贴在林携身上，话语闷在脖颈间的缝隙里，又低又沉。

“不开心吗？”林携又问。他反手触摸到陈零的脸颊，又小心翼翼地移到陈零的耳垂，揉了揉他的耳尖。

林携的气息包裹着他，陈零陷在林携的温度里。林携是温暖的，是鲜活的。

这时候他无比需要林携的体温，需要听到林携对他温和地说话，需要确定林携还在、自己还拥有他。

我拥有他吗?陈零一愣，把林携抱得更紧了。

"怎么了?"林携转过头，他的呼吸扫过陈零的嘴角。

陈零凶狠地吻上林携，这是那天之后他们的第二次接吻。

陈零带着他自己都吃惊的占有欲，想掠夺，想冲撞，想让林携属于他。

林携顺从地接受了陈零长驱直入、攻城略地的占领。

手里的画笔滚到了地上，林携双手搂住陈零的脖子，让自己的身体更贴近面前的警官。

等到陈零亲够了林携几乎也快站不住了。

林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溺水的鱼，他的眼角隐隐发红，原本清冷的五官平添一抹艳色。

陈零几乎算得上冷酷地说:"我想做。"

林携目光幽深，他看了陈零半晌，又好像只看了陈零一眼，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