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发现我的。他不会发现我的。他不会发现我的。
安国林在心里拼命地祈祷,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虔诚地祈祷过,他从出生起就什么都有,生活对他来说太过容易,这种恐惧他是第一次体验。
安国林已经分不清眼睛里是泪水还是汗水又或是头上流下来的血,他只能不断地往下咽,不断地往下咽。
嘴里又涩又苦,像过期的熏肉混着刺鼻的柠檬。
安国林在心里呐喊着:一开始就该呼救的。不!在那之前!更早之前!
尽管不停地吞咽,嘴里的血沫腥子仍是不断地往外涌,他张大嘴巴发出幼犬似呜呜呜的哭啼。
悔恨的泪水顺着他变形的脸往下淌,安国林心里塞满了绝望。
他木然数着,钟楼的钟声,刚刚敲响了十六下。
四点,现在才四点。
救救我!有没有谁能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安国林闭上眼睛,全身却止不住颤抖。
几分钟前谢迟秋只一个动作就卸了他的下巴,他只能张着闭不上的嘴瞪大眼睛看着谢迟秋把刀伸进来。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被手刀劈过的后颈还在疼,头也晕晕乎乎的,安国林一时没明白谢迟秋要做什么,但仿佛千百个电钻戳在舌尖上,痛得他恨不得又立刻昏死过去。
谢迟秋握着刀摸索着向更深处走,又横着往里的时候,安国林才终于反应过来——谢迟秋是想割下自己的舌头,他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割下自己的舌头!
安国林疯狂地挣扎起来,但谢迟秋压住他上半身的手像是钢铁,他根本挣脱不了,雄虫怎么会有堪比雌虫的力气,安国林不明白,但他终于迟来地想到要跑。
安国林低头才看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被折断了。
谢迟秋像掰断一双筷子一样往外掰断了他的腿,从膝关节往下的小腿全部折成了九十度,连着大腿呈"几"字形。
安国林"啊"地叫出声,加倍地感到灵魂撕裂般钻心的剧痛,但他已经完全分辨不清这痛到底是来自嘴里还是腿上了。
谢迟秋像是看出了他的恍惚,温和解释道:"只是错位了,你看,"他用刀柄敲了敲安国林的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安国林颤抖着想要躲开,一动又是钻心的剧痛,谢迟秋说:"都没有流血也没有外部伤口,可以接回去的。"
安国林瑟缩着,只想从谢迟秋身边逃开。
安国林之前无数次地见过谢迟秋,他印象里谢迟秋是温和的、有礼貌的,而且五官格外漂亮。
谢迟秋的漂亮和他手里其他虫崽那种易碎的瓷娃娃般的漂亮不同,他长相明艳,却不是端庄的艳丽,一眼瞧去是眠花宿柳的风流,风流而又锋利,如果他是雌虫,会令无数雄虫疯狂。
安国林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谢迟秋年纪再小一点……
谢迟秋将刀又捅了进来,他端着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在安国林嘴里一边割一边又说:"别再乱动了,要是再乱动,我这刀子可又要划烂你的脸了。"
安国林的脸上已经渗出血来,他挣扎的时候刀口就已经割开了他的嘴角,谢迟秋动作直截利落,没有丝毫感情,但说话的语气却耐心且温柔。
仿佛面对的是顽劣的幼童,循循善诱地打着商量,"已经割烂一边嘴角了,也不是什么艺术品,不需要什么对称美是不是安老师?因为我实在是不想把手伸进你嘴里,所以就只能这么摸索着慢慢来了,辛苦安老师了。不过也快了,再忍耐忍耐。"
谢迟秋说完甚至对安国林笑了笑,微笑之下的神情仍旧苍白而冷漠,刀尖仍是从里面不加顾忌地搅动在安国林的口腔里。
安国林头皮发麻,难以控制地更加惊慌。
刚刚在他把刀架在于乐脖子上威胁谢迟秋的时候,安国林眼睁睁看着谢迟秋向自己走来,那一刻他好像已经有了预感,谢迟秋能做什么、会做什么。
晦暗、残忍、阴郁,谢迟秋的眼睛里只有这些,他一步一步从地狱里向自己走来。
冷汗涔涔地从安国林额头上冒出来,他仰头看着眼前漂亮的雄虫竟不敢把刀尖调转方向。
不寒而栗。
但现在他顾不得害怕,他必须得说什么,如果他什么都不说,谢迟秋真的会杀了他。求生的本能战胜了肉/体的疼痛,安国林不断地哀求。
他求谢迟秋放过他,他还有雌君和虫崽,还有需要依靠他的家庭。他求谢迟秋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说他错了,他是畜生,不,他猪狗不如,求谢迟秋饶过他这一回。
谢迟秋没任何反应,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安国林又疯一样地骂他、诅咒他,用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侮辱他、激怒他,谢迟秋依然置若罔闻。
谢迟秋的手很稳,安国林不断挣扎,血不住地流。说的话越多,嘴里的疼痛越清晰。血流得太快了,安国林感到手脚开始失去力气。
"谢迟秋,"安国林叫出他的名字,"你觉得你是正义的化身吗?你觉得你做的事情是对的吗?你是占在什么立场上折磨我惩罚我,你又有什么权利剥夺我的生命?"
"安老师是想对我说教吗,"谢迟秋扬了扬眉,像是有些意外,他停了手看向安国林,"不愧是文学教授,口才不错。"
安国林心头一跳,忍着恐惧迎上谢迟秋探寻的目光,赶紧道:"我已经知道我做的事十恶不赦了,每晚我都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我已经深深地忏悔、受到良心的谴责了,我不想你也犯下这样的大错,经历这样的折磨。"
"安老师真是一个好老师,倒还担心起我的未来了。"谢迟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令安国林更加害怕,他用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那笑堆在他的脸上格外怪异而且丑陋。
谢迟秋皱了皱眉头看向别处,估摸着时间还够,倒是耐心地和安国林对话,"我即便睡不好也不是因为你。我能接受我的任何结局,就是安老师你能吗?良心的谴责有什么用,伤害会消失吗?"
安国林想继续辩解,一时却想不到合适的话。
谢迟秋又用那种残酷阴郁的眼神看向他,"安老师知道吗,雌虫修改法案之前的争论,在虫星的刑法史上关于刑法的作用有两种理论,一种是报应刑论,一种是目的刑论,我主张刑法报应论,就是说,你是不是真的悔过,以后又是不是真的不会再犯,对我来说没有半点价值。”
“可是你是雄虫!”安国林吼道,声音尖锐高昂几近破音。
谢迟秋的面色冷了下来,他手里的刀捅穿了安国林的脸,安国林尖叫起来。
“嘘……”谢迟秋将刀尖收回,温柔地安慰道,“别喊了,安老师。”
眼泪和着鲜血,安国林口齿不清地说:“你这不是正义。”
“正义啊,你怎么会觉得我在乎呢?"谢迟秋微笑起来,“我也只是像你一样在作恶而已啊。”
"即使你杀了我也没用!"安国林鼓足勇气用尽全力叫出声来。
谢迟秋似笑非笑:"安老师怎么还没明白呢,杀了你是能让我自己开心。"
安国林如坠冰窖,他仰头看着谢迟秋眼睛,谢迟秋弯着眼睛的模样仍是眉目含情,但安国林只感到那双眼睛下刺骨的寒意。
谢迟秋是魔鬼。
安国林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谢迟秋从上往下地睥睨着安国林,有如看死物的眼神压得安国林喘不过气来,但谢迟秋的声音依旧柔情似水,又像是十分为难。
"雄虫也得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啊。”谢迟秋微笑着,“至于求饶的话,下地狱后再对受害者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