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放手了吗?"谢迟秋问道。林携嗖地缩回手去，握得缓慢，放得仓皇。

回忆起从前的事，比谢迟秋想象中好受，好像什么事都是这样，以为是什么原来什么都不是，以为会有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以为忍耐有用，其实未必。

谢迟秋现在都记得他杀他雄父时，他雄父那张难以置信的脸。

他怎么敢难以置信。

"意外吗?"谢迟秋问林携，他动手的时候比现在青涩很多，但一点都没有手软。他第一次杀戮就是过度的。

不意外，林携在心里说，他知道，谢迟秋的过去他其实都知道，而他自己的过去，比起他从来没向谁说起过，实际是从来没有谁会听他说这些。

林携开口说起他雄父雌母，"我叫他雄父，但他其实不是我的生父，我不知道我真正的雄父是谁，可能是某一晚的顾客，我的雌母也不确定。"

"我对他们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林携慢慢说道。

无论哪个意义上的雄父，或是雌母，他对他们都没有任何价值，他的出生是被期待的，但他却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林携望着桌腿上的刻痕，斑驳得像雕花似的，他被罚跪在书桌前的时候，指甲会一次一次磨过桌腿，无事可做也不知道该忏悔什么，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内心平静下来。

"我是雌性已经让他们失望了，我甚至还没有信息素，我还在这个家里的唯一原因是我的雌母已经不能再怀孕了，而我的雄父，他只在雌母在其他雄虫的床上时有冲动。"

他们仨其实是同类，他们都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就都留在了这里。相互折磨、相互厌弃，却又相互需要。

日光西移，越过窗框照了进来，他们一同坐在安静的日色里，谢迟秋走过去开了窗，风吹过，吹走了一室沉淀的浓浊。

"有信息素有什么好的，"开窗时谢迟秋说，"你永远也不用跪在雄虫面前哀求。"

平权不过三十年，谢迟秋想起那些曾经死在战场上或者死在雄虫折磨下的军雌，这是他检索到的在抑制剂研发之前、虫星黑暗历史的一部分。

再强大的自控力在信息素面前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谢迟秋转过头对林携说："你不会被雄虫影响，你就不会亲吻他们的脚尖，求他施舍，求他怜悯，更不会成为他们的所有物，科学家真该拿你去做研究。”

谢迟秋将插销插进窗框里，走回来坐到林携身边总结陈词：“雄虫就可以灭绝了。"

谢迟秋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林携分不清楚谢迟秋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但他仍然觉得他被安慰了。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只是谢迟秋那么分明地表现了他对被信息素控制的厌恶。

林携不确定地问谢迟秋：“雄虫也会被信息素控制吗？”

“多少会有，”谢迟秋答道，“和雌虫相比只是程度深浅而已。”

林携也曾经庆幸过他没有信息素，如果他有信息素，他相信每天晚上去歧城舞厅工作的或许就不止他的雌母了。但在学校里他们那么强调匹配度，强调相容性有多么重要，强调完全契合的雄性和雌性，他看着谢迟秋的时候，又无比希望他不是残缺的。

"走吗?"谢迟秋问道。

林携抬眼看向谢迟秋，眼神分明在问去哪，谢迟秋看懂了，但他故意装作不明白，一直等到林携开口问他"去哪"。

"回去上课。"谢迟秋说道，"当然不是，下午第二节课都过半了，游戏厅，去吗?"

林携久久不答。"想什么?"谢迟秋又问，"不想去吗?你不会真想去上课吧。"

林携只是有点恍惚，他在回忆之前有没有谁像这样问过他的意见，好像是没有的，他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他的雄父雌母这么认为，他老师同学也这么认为。

"去。"林携小声地答，"我去。"除了家和学校，他哪里都没有去过，但现在就是谢迟秋叫他去躺在火葬场的焚化炉里他都会去。

谢迟秋:"两分钟后门口见。"

谢迟秋回家脱了校服，他原本预计很快就能回学校，中午就没在学校换校服，直接把校服穿回了家。谢迟秋穿上T恤牛仔裤，外套搭在手上走出门，林携已经等在门口了。

"进去带件外套。"谢迟秋瞥了眼林携说道。林携还穿着薄单衣，这里日夜的温差大得路边的蝉都会感冒。

林携打开衣柜，飞快地从柜子拿出最外面那件外套套上，衣柜门一关，用劲太大，锁眼和锁头合上又弹开，林携没管，只深吸一口气跑向门外。

那里有谢迟秋在等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发丝都在雀跃。

"急什么，"谢迟秋看着林携就这几步路都跑得脸红，"走了。"

游戏厅不大，两两相对铺了四排的游戏机，顺着门口的门牌拉帘进来就是，谢迟秋问过老板一个游戏厅为什么要叫"重逢"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老板说"回头客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极其无聊的时候谢迟秋就会来这里，他也不挑机子和游戏，就看哪个机子有了新纪录，他就一直打到新纪录变旧纪录，后来老板都认识他了，每次他来就给他指哪台机子更新了纪录。

林携跟着谢迟秋进来也不到处看，就一直低头盯谢迟秋的脚后跟。

"你站这儿给谁默哀，"谢迟秋把林携带到自己跟前，"看看，玩什么?"

下午来游戏厅的不多，二十台机子空了大半。

"来过吗?"谢迟秋问道。

林携:"没有。"

谢迟秋猜他也没来过，"你看着，我先去买币。"

谢迟秋走向里面的柜台，老板看到是他笑了，说:"没有新纪录。"

"我陪同学，"谢迟秋递过星币和积分卡，"换一百个。"

"还是第一次见你不是自己来，"老板按了一旁机器上的几个按钮，机器哗哗哗哗地吐币，老板闲聊道，"真好，我都担心你没有朋友，每次都自己来，来了噼里啪啦打，打完就走，之前抽烟还抽得很凶。"

不是朋友。但谢迟秋也没解释，等找零的间隙，他从手边的一篮游戏币里摸出一个来，游戏币在他的指尖来回穿梭，几近残影，他的手指灵活得不像话，林携看着就看入了迷，一直到谢迟秋转身回来才匆忙移开目光。

"看好了吗?"谢迟秋拿着币，林携还站在他离开时站的位置，谢迟秋也是多余一问，林携的目光一直跟着他，谢迟秋余光里能扫到。

------就像苍蝇扑屎。这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谢迟秋想他这是什么破比喻。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