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楼的房间里,于乐这么恳求过,他说,“求求你”。间隔不过一个月,林携对他说,"杀了我"。
涌上来的愤怒是冰冷的,流到嘴边化为一个笑。谢迟秋从池上跃下,"他们就能送你上路,我还多管什么闲事?"
谢迟秋眼冷似灰,刻薄尽数留在声音里,"我看着像是做慈善的吗?"
林携的眼睛却轻轻地弯了一下,看着竟也是想笑的样子。
---你还笑得出来?
他今天就不该跟上来。或者从天台开始,甚至更早,在收到纸条的时候,他就不该卷入任何虫的生活。
谢迟秋不错眼地盯着林携,那眼神与其说是想看穿他,不如说是想剖开他。
谢迟秋擅长分辨各种各样的恶意,却犹豫了很久才确定这就是单纯的笑。
谢迟秋还是不懂林携。
“你们眉来眼去够了吗?”吊梢眼出声。
“为什么不报警?”谢迟秋问道。
小辫子哂笑,"野鸡生的杂种,敢报警吗?他们一家都靠着那点可怜的嫖资活着,是不是,小崽种?"
小辫子足尖点了点林携跪着的膝盖,他一点儿劲没使,林携的脸色却猛然变了,比烟烫在他手上时的脸色还要苍白。
嘴里咽下去的血是苦的,林携低下了头。为什么偏偏是在谢迟秋面前。如果可以就这么融化,消失在这里就好了。
"我问你了吗?”谢迟秋目光一转看向吊梢眼重复道,"我问你了吗?"
谢迟秋:"别来搭我的腔。"
被忽视和看轻的感觉对"尊贵"的雄虫来说从来都难以忍受,谢迟秋最清楚不过,吊梢眼急于彰显他的存在感,以及确立他的主导地位,是雄虫的通病。
"你看什么?"吊梢眼吼道。
谢迟秋明明眉毛都没抬,却偏偏让他觉得窒息,那窒息来源于谢迟秋冷淡地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在看随手扔到废物处理站的垃圾。
在谢迟秋的凝视里,小辫子心底的火气像是三伏天被泼上一整盆还结着冰渣的凉水,底下已经冷透了,表面伪装起来的嚣张气焰却更甚。他侧身全力一脚将林携踹倒在地上,借着这个动作来躲避谢迟秋的视线。
"你扔过垃圾之后还会回想扔的是什么吗","杀了你和扔垃圾没什么区别",谢迟秋就是这样的眼神,吊梢眼克制着心里被全然压制的恐惧。
"他都在你面前了,还不赶紧上去抱紧他,环着他的腰,求求他上一上你,你应该很熟练喔,毕竟遗传嘛,有家族天赋的。"小辫子插话道,"这种机会可不多啊,还不珍惜?"
在小辫子说话的时候,谢迟秋终于移开目光,吊梢眼瞬间松了一口气。
谢迟秋抬头看天。天慢慢暗下来,路灯还没亮起,白天黑夜的过渡之中呈现一种青白的灰色。
目之所及的地方,朱红的廊庭,青翠的柏树,和面前雄虫扭曲的脸,都因覆盖上青灰色而慢慢褪去原本的颜色。
如果被目击和他们起过冲突,那杀他们就变得麻烦了,谢迟秋觉得稍微有一点麻烦。他们包括他自己横竖都是要死的,早晚的差别而已。
谢迟秋想起,在真正的死亡面前,那些本该早死的,无一例外总是想苟一苟。
他们该把死当作他们最好的结局。
那时,他就负责编织美梦完成他们的心愿。
谢迟秋微笑着注视他们。每一次。
"我录了像,"谢迟秋晃了晃手腕上的通讯,"那我好心报个警。该抓的就都抓起来。"
"劝你别多管闲事,他偷了我们的东西。"吊梢眼说。他找到了他自己的节奏,现在这里这么多围观群众,他用不着怕谢迟秋。
"是吗?"谢迟秋指尖停在通话键上,既然还怕报警,就是还有所忌惮,谢迟秋装作好奇地问,"偷了什么?"
吊梢眼一时语塞,显然是事出突然、理由还没有编好。
谢迟秋温柔浅笑,"偷了你的心吗?"
有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迟秋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林携后又收回。
眼睛里的神采是骗不了人的。林携在望着谢迟秋的时候,不再是一潭死水,多了丝鲜活的生气。
"你知道他是谁吗?"吊梢眼觉得自己被狠狠地侮辱了,但他还没还得及发作,断眉先开口骂上了,"你他老母的别多管闲事。你知道他是谁吗?"
"第二次了,"谢迟秋仍微笑着,是班里同学平时熟悉的礼貌温和却疏离,"我确实不喜欢管闲事,但我更不喜欢谁告诉我说别多管闲事。"
谢迟秋本来还在犹豫,他也不是非要在这里和他们对着干不可,但现在是他们主动找茬。三人组他确实一个都不脸熟,更别说叫出名字了。
"你们都是大众脸,不认识不是很正常吗,吊梢眼,小辫子,半截眉,"谢迟秋一个一个地指过去,"吊梢眼是什么大人物,半截眉你展开说说。"
断眉想骂却还是忍了,他不乏骄傲地说:"他舅舅是校长。"
谢迟秋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原来有这层关系,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有一批虫留在各区,不是因为他们去不了首都,只能不上不下地苦一辈子,而是因为他们家族扎根在区里,几乎垄断了整个区的经济,享有极端恐怖的特权。
吊梢眼撇了撇嘴角,满脸轻蔑。谢迟秋瞥到小辫子和断眉如出一辙的傲慢,这种傲慢在他们三的脸上临摹拓印。
在他们眼里,林携是最底层的种族,一辈子只配佝偻在黑暗里,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地活着。他就是被玩死了都不会有谁在意的。
生似浮萍,命如草芥。
谢迟秋完全明白这些规则,而且是什么大人物其实压根不重要,校长、厂长、行长、市长都一样,反正他和林携都是没背景的人,他没双亲,林携有但还不如没有,闹大了不会有谁为他们说话,知情识趣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林携这种随时可能无声无息消失的雌虫,应该早已经习惯了,他应该与生俱来地学会忍气吞声。因为拥有的太少了,能失去的更少,对上他们这样有权有势的雄虫毫无办法。
小辫子他们这么想,事情也总是这么发生。
"只是一只畜生得道而已,什么猪狗都上天了,"谢迟秋虔诚的样子摆了个十足十,恰到好处地惊讶道,"现在见着校长是得上香了吗?"
更多的哼笑没压住落到吊梢眼耳朵里,他的脸刹地红了,眉毛一竖就想冲上去,小辫子死死拉住了他。
谢迟秋意料之中。
吊梢眼这类自尊心天生高于脑容量的雄虫,随便一句话的调侃都是对他们的冒犯,特别在有旁观者的情况下,更是直接进化成对他们的羞辱。
点炮基本一点一个准,要他们既气又恼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