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但先下手为强还是等，谢迟秋还没想好。

"不要跟着我。"林携拖着腿窸窸窣窣地跟在后面，谢迟秋想不注意到都难。

"我也走这条路。"林携小声说。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谢迟秋没有故意走快，也没有故意放慢，就是他平常走路的步伐，但就是那样林携跟着也很费劲。

谢迟秋一直走到学校后门背后的巷子里。他走进街中间的面馆，挑了最靠门口那张桌子，面对大街坐着。

林携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跟了进来。

"你换个位置。"谢迟秋说。林携刚刚在他面对坐下，听到谢迟秋的话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林携身上都是血和泥土，他一直跟着谢迟秋，根本没来得及清理，好在这个时间已经过了饭点，除了店里的老板和服务员也没有别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他们身上。

谢迟秋："空桌那么多，你换个位置。"

林携拖着他的腿换到了谢迟秋后面的桌子，谢迟秋进店时已经点过了，服务员走过来问林携要吃什么。

他的手仍然钻心的疼，甚至疼得更厉害了，他握不住筷子，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

“不吃就别在这坐着。”

林携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等着，仿佛没有听见服务员接着说的“碍事”。

直到谢迟秋吃完，他看到谢迟秋背着包出门了，这才匆匆地跛着脚跟着谢迟秋往外走。

林携走出去却没看到谢迟秋。

他左右都看了，不过就这两条路，往左是学校，往右是回家，但哪条路上都没有谢迟秋的身影。

林携愣住站在原地，面上露出些疼痛来，刚刚还能强忍着快走穿过草丛，现在好像站都站不稳了。

谢迟秋也没走，他从两间店中间的窄缝穿过去，又绕到了面馆后面。

谢迟秋隔着前后门的门脸和中间的桌椅看站在路中央的林携，他想等林携走了他再出去，哪知林携像丢了魂一样。

谢迟秋注意到林携的右腿在发抖，他从后面走进面馆又从前门走出，他想，早知道还是没办法躲过，他又何必去穿那小巷，还翻过了一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杂物，弄得一身灰。

他从来没有为了避开谁绕道走过，都是别的雄虫躲他。

谢迟秋一直走到林携面前，冷冰冰道:"你要是倒在这里，我不会管你的。"

林携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像有火光照进他的眼底。

"我回家。"谢迟秋说。晚自习对雄虫来说可有可无，但雌虫是必须上晚自习的。

林携紧跟着说:"我也回家。"

"不上晚自习?"

"老师不管我。"

谢迟秋"嗯"了一声，没再问，只说，"我不会扶你的。"

谢迟秋一双带笑的杏眼，眉目内勾，眼窝且深，看谁都是温柔缱绻的深情。但那深情仅仅浮于表面，内里唯有凉薄。

"我不可怜你。"谢迟秋平静陈述事实，"事实上，你很烦。"对谢迟秋来说，他对林携的厌烦只增不减。

"嗯。"林携弯了弯眼睛，谢迟秋没有说"别跟着我"，他已经足够开心了。

谢迟秋看了一眼林携的腿，最终还是走得比原来慢了一些。

回去的路是缓坡的下坡，林携的右脚没法受力，他走得很小心。走到中间却有一个小坑，光线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林携没有注意到，踩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一歪。

林携已经预想到马上就要摔到了。林携闭上眼睛，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谢迟秋突然伸出手来揽住了他的腰。

等林携再次站稳之后，谢迟秋又飞快地放开手，眼神都没有转，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迟秋在学校外没有和谁一起并肩走过，他不习惯身边持续不断的淅淅飒飒的脚步声，明明是走过千百遍的路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原本让林携消失在他视线里的念头，有一刻在谢迟秋脑海，变成了让林携消失在世界里。

谢迟秋没有遮掩他对林携的探寻，他看来看去，林携从头到脚除了写满狼狈剩余就是凄惨。

但悲惨不是理由，他的同情心别说泛滥了，他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同情心在虫星是无谓的。

谢迟秋发现，林携吸引他注意的共情，全是烦躁和不爽，有时还有冰冷的怒火。

林携唯唯诺诺令他不爽，毫不反抗令他不爽，就是林携说话时什么都无所谓、甚至他自己都无所谓的态度也令谢迟秋不爽。

林携已经习惯了，那他谢迟秋在不爽什么?

谢迟秋自己也不明白，林携或许和他共享了一部分经历或者过去，但他们有着完全相反的个性，连头发丝的毛囊都不一样。

谢迟秋只能归咎于林携放大了他的负面情绪。

途经年久失修的水塔，他们一路无话地走到歧城108号楼下。

还没上楼已经听到二楼门里传来的争吵，说是争吵其实不过是一句脏过一句的谩骂，就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然后争吵又很快会升级为厮打，像暴风过境，但林携不懂的是，风暴过后，面对满室狼藉，他们却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又坐到一张桌子上。

谢迟秋仍在观察林携，谢迟秋发现好像林携也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得这么无动于衷。

林携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他刚刚在被吊梢眼折磨时，却不介意在谢迟秋面前表现出伤痛。有时候面无表情反而是最好的表情，说明那才是真的伤痛，伤痛到不能触碰。

至少接受同情和怜悯比接受嘲讽和暴力更令林携觉得屈辱。

谢迟秋率先上楼，他什么都没说，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他没兴趣剖开林携还没有结痂，不知道多久才能结痂的伤疤。他的好奇心没那么重。

林携垂着头跟在谢迟秋后面，在谢迟秋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猛地伸出手来，但手伸出去却在空中变了向，最后只敢轻轻拉住谢迟秋衬衫的下摆。

然后在谢迟秋冰冷的注视下又慢慢缩回了手。

"我只是想说谢谢。"林携轻声说。

谢迟秋冷眼看着林携，林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局促而僵硬。

"不需要。"谢迟秋说完踏上台阶就想进门。

"我可以付星币。"林携说出这句话时，心在剧烈跳动，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谢迟秋的眼神更冰冷了，"什么?"

林携鼓起全部勇气说:"杀了我。"

"你是不是有病?"震惊之下谢迟秋脱口而出，"有病就去治，想死就跳楼。"

林携笑了，谢迟秋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平静而释然的样子，像是乌云播散开来的天空，他眼睛里有一种蜕变。

"总会死的，我想死在你手里。"林携的眼神让谢迟秋知道他是认真的。

谢迟秋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我不想死，但我愿意死在你手里"，还是"我想死，但我只想死在你手里"，但无论如何，谢迟秋已经确定谢迟秋不仅有病，是病入膏肓。

"你是缺心眼还是缺脑仁，我刚说了什么，"谢迟秋不想在楼梯间和他讨论这些，"你病得不轻，但别来烦我。"

"为什么你接别人的，不接我的呢，"林携血冲上头，此时什么都敢说，"我还不用你去跟踪，你要多少星币，我都可以付给你。"

谢迟秋目光锋利如刀，林携在他的注视下，安静下来，神色落寞。

"为什么不可以?"林携低声问，"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再疯的疯子都不会付星币请谁去杀自己，"谢迟秋咬牙道，"你知道得不少，那你知道刚刚我为什么出手吗?"

林携摇头。

"我讨厌被谁命令、要求、指挥，那一类的，都不行。那只雄虫，"谢迟秋提起他的名字都觉得恶心，"从生下来起，我做一切事情都得经过他的批准，你能想到的任何事，所以我特别特别忍受不了别人告诉我要做什么。听懂了吗?"

谢迟秋没说的是，在他没做到那只雄虫的那些要求时，随之而来的惩罚。那原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要求。

林携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谢迟秋，然后上前一步踮脚抱住了他。

一个突如其来、毫无准备的拥抱。

所以谢迟秋没能躲开。甚至因为太过诧异，而没能第一时间推开。

谢迟秋感受到林携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他颤抖的手臂。

林携的身体是冰冷的。

这个拥抱是冰冷的。

冰冷中还有林携身上的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