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如期而至，她们在期待与哀嚎中出了门，唐知见谢春迟还没有出门，干脆又将书包塞回去：“你怎么还不走？”

“我在等作业。”谢春迟回复她。

她听到谢堂短促地笑，才把目光挪到她身上，明明光彩夺目，可身边空无一人。

她又把目光收回听唐知讲话：“发完了啊，没别的了。”

“就……7张卷子嘛？”谢春迟疑惑。

“对啊，就这几张，”唐知说，“你快点收拾，一会校门就关了，我先走了啊。”

等到谢春迟再抬头时，谢堂早就不见了。

出了教室门，她才将裹在棉衣上面的校服脱掉。

谢春迟搞不懂学校里这种莫名其妙的穿着，就比如，校服要穿在最外面。

从校门出去，沿着烫金字体的门匾，往左边拐个弯，走两步就能到家了。

可她刚刚到了拐弯处，就看见校门口站着个人撑起的手也忽明忽暗，她凑近，沿着那一点光，看清了她的脸。

“给。”谢堂连烟带火，都递了过来。

“你在等谁。”谢春迟接过，然后两个人同步，在挡风口点燃了烟。

“等你回家。”谢堂说。

“你脑子被驴踢了吧。”谢春迟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东西在我房间。”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让谢春迟快点挪窝滚蛋。

人格分裂吧。谢春迟在心里说了一句。

“知道了。”谢春迟说。

两个人并肩走着，落入她们眼前的是絮絮鹅毛。

谢堂很幼稚，踩在每一个深浅参差的脚印里，比对着脚印和她脚的大小。

谢春迟开始学起来，顺着她踩过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挪。

大雪落在她们肩头，停留少顷，然后化掉，融进衣服里。

谢春迟缩了缩肩。用手抚摸着带潮的衣服。

路很短，她们即使步子放的很慢，也很快到了家，站在谢堂门口的时候，谢春迟又重新拘束起来。

“一张床上都睡过了，你不好意思什么？”谢堂的语气照旧刻薄。

于是谢春迟也来了脾气：“我跟一个女的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刚刚踏进谢堂的门口，谢春迟的手机就响起来：

“你要的全拿走，剩下的我承受……”

“电话。”谢堂示意她去接电话。

谢春迟接电话会习惯性的摁免提键，所以对方的质问也铿锵有力，落入两个人的耳朵里：“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我去学校了，没带手机，现在刚到家。”她耐着性子解释。

谢堂没继续听，从房间里出去，站在阳台上。

“你以前在学校也带手机，现在为什么不能带了，一个职业高中有什么好忙的，还能忙过高三？”

钱蕊的质问一声盖过一声，该数落完的都数落完之后，谢春迟才开口：“说完了吗？”

她的声音是冷的，没有温度的，于是钱蕊说：“分了吧。”

她随手把手机扔到谢堂床上，嘴里念叨着：“分了吧。”

早该有这一天的，她们两个不断脱轨，想挽救的时候早就已经拼接不上了。

所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一向擅长自我安慰。

谢堂进门后，什么都没问，也没让眼前正在她床上的人挪开，只是给对方倒了一杯水。

“谢谢。”

“你还挺重情。”她看着谢春迟泛红的眼睛，说道。

然后看着谢春迟惊恐的眼神，陈述：“你免提声音挺大的。”

于是慌张，恐惧铺天盖地，她看着从始至终都平静的谢堂，陡然乱了：“你别跟别人说。”

“你别拿你的君子之心，度我这个小人之腹，”【1】谢堂没什么表情，只是喝了口水。

谢春迟听出来她生气了，想着道歉却又听她说：“我也是。”

两个人的秘密在狭小的房间里终于得以窥见天光，谢春迟的影子映在谢堂身上，只留着一丝不可察的光。

房间里没有风的，秘密不会与风同行。

“你，能不能稍微离我远一点。”谢堂说。

于是她又慌慌张张站远一点。

“你去收拾吧，今晚继续在我这里睡。”谢堂没注意自己语气里的不舍，“反正你明天要走。”

于是，谢春迟进了浴室，进门之前，她听见谢堂说了句，“就算我告诉别人了，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谢堂也自觉这句话矫情，说出前半句的时候就就觉察到了，于是她闭了嘴。

谢春迟终于后知后觉，她刚刚那样，本身就对谢堂是种伤害，是热闹对孤独的挑衅。

谢堂正好无聊，睡意全无，开始做起了题。

她往常数学都是放到最后做的，可自从谢春迟来了之后，自从老吴说了谢春迟是“近忧”之后，数学就成了她第一件要做的作业。

有一瞬的恍惚，她觉得很不错，她心里有了要超过的目标，不再是空落落的。

谢春迟填补了那份空虚，即便是以一个竞争者的身份出现。

“你为什么每道题过程都写那么全，这样很浪费时间。”谢春迟今晚出来的比平常早，刚好看见谢堂做题，就凑过去看了。

“你长头发了，”谢堂说，“水珠滴到我卷子上了。”

“哦，”谢春迟说，临走之前还要说一句，“第23题用不到辅助线，第三道选择题选A不选C。”

“你他妈敦煌来的吧。”谢堂忍无可忍。

“现在不考虑，之后可能会去。”谢春迟说完，催促着谢堂去收拾。

“我两天没看见你洗澡了。”

谢堂无语，她那两次来时间都很晚了，自己早收拾完了，但她并不打算告诉谢春迟，于是又冷漠回复：“关你屁事。”

然后去了浴室。

谢春迟占了谢堂桌子的另一面，做她最擅长的数学。

她速度比谢堂快很多，于是谢堂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做完的数学卷，还有英语卷。

“我洗了多久？”谢堂问。

“大概四十多分钟吧。”谢春迟说。

“我要吹头发，可能会很吵。”

谢春迟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更何况，这是人家的房间，她没有权利发表意见。

直到谢堂吹完头发，谢春迟还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她做题很投入，不会去看手机，也不会被外界影响，这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于是谢堂没出声，拍了一下谢春迟肩膀，然后在她脸上看见了第一次见她时的表情。

她说：“你能换个地方拍吗？”

“怪不得。”谢堂说。

她带着挑衅的意味，于是谢春迟也在她肩膀上拍一下，然后问：“你不难受吗？”

谢堂：“……手拿下去。”

被打断的时候谢春迟是不喜欢再把注意力放在之前的事上的，她看了一眼手机，有好多人给她发元旦快乐，她也一一回复过去。

“你朋友很多，”谢堂说，“手机刚刚一直在响。”

“还行，”谢春迟又问，“我没怎么听见你手机响。”

“静音了。”谢堂说。

其实静不静音都无所谓，反正也不会有人会问她，谢堂翻开了微信里最熟悉的联系人，给对方发了“爸，元旦快乐。”

没有收到熟悉的同样的回答，也没有红包转账，那边不会再有回复。

谢堂像是一下子踩到实处，连带着记忆和梦，统统都醒了。

谢春迟问她：“跨年想做点什么吗？”

“一点多了”谢堂说。

“1月1号没过去就算。”谢春迟又说。

谢堂觉得提这种要求会被谢春迟笑话，可是今天过节，她可以短暂地任性一次，她问谢春迟：“我能看动画片吗？”

谢春迟不问她要看哪部，自作主张选了《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问她：“这个行嘛？”

谢堂点头。

她看得很投入，谢春迟对所有动画以及影视都不感兴趣，于是放任自己神游天外。

从她转学过来，时间像被放了慢倍速。

班主任跟谢春迟也说过她们俩有缘，而她们又很默契地认为这是一段孽缘，也各自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态。

可这一刻，她们成为了彼此最熟络的人。

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没一周。

谢堂已经睡着了，手机里的画面还在播放，于是她把手机拿过关掉，叫人：“谢堂，上床睡。”

谢春迟只叫了一声，谢堂就醒了，但人是懵的，她盯着谢春迟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个人是谁，然后爬上了床。

可谢春迟却胆怯下来，也许是因为谢堂的那句“我也是”，让她丧失了同卧一床的想法。

谢堂已经完完全全醒过来，将她的想法从外到里都参透，但她一向不会说好话：“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去你妈的吧。谢春迟在心里爆了句粗，然后又听谢堂说：“狗睡我旁边，我动心的几率都比对你的大。”

去你妈的。于是谢春迟在心里又爆了第二句粗。

她果断爬上了床，然后还听到谢堂说：“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谢春迟问，“我能问你个事吗？”

谢堂点头。

“我就想问，……你是不是人格分裂？”

谢堂并不介意，反而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偶尔会是。”

外面烟花爆竹声声响，像是不会停歇的奏鸣曲。

她觉得许依想融入别人的集体，她又何尝不是。

可人付出就是要讲回报的，她对许依好，就希望她从眼里到心里都只有她一个朋友。

可是不是。

她跟谢春迟看似亲密，其实谢堂清楚，因为那一句“你活该被孤立”，谢春迟也不愿意再跟她做邻居。

明天过后，她依旧会成为那个沉默寡言的谢堂。

热闹从不属于她。

她终于在后半夜没了睡意。

作者有话要说：【1】原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