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洗完澡，用手指掸了掸衣服上面的尘土，兜头套上，回到宿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施施然地到了教室，等他到了教室，一节课已经接近尾声，其实任性本来可以更早到的，但是他在迷宫一般的教学楼里迷路了。

在教室门前，少年站得笔直，声音清亮地打了一声“报告”，朝气蓬勃的模样如同春天生机勃勃的树木。

班主任百里越雪正在讲话，听到这声“报告”，扭头看向他，微笑，“任性同学是吧？”

百里越雪长得温润如玉一表人才，说话也是慢条斯理，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看起来精英能干，让人觉得他应该穿白大褂忙碌在手术台或者是穿西装打领结坐在办公桌前，但他只是穿一件白衬衣，袖子挽到胳膊肘，双手撑在讲桌上。

百里越雪是南城十五中的传奇人物，他的名气可谓是如雷贯耳。一方面，他长相英俊，气质成熟风度翩翩；另一方面，他是清华学士，本科之后到了美国，拿到了哈佛大学法学的硕士和博士学位，有这样的学历哪一个公司不抢着要？可是他回到了南城教初中英语。百里越雪的经历可以堵住无数恨铁不成钢的家长的嘴，当他们苦口婆心教育孩子说，“你现在不好好学习，长大后能干什么？”孩子们就可以回答，“那我好好学习又怎么样？考上清华之后回到南城教初中英语？”

没等任性回答，百里越雪又笑着说，“任性同学来十五中不到一天就三次违纪，可真是前途无量未来可期啊。”

任性想，不愧是清华毕业的，这口才真是无可挑剔，阴阳怪气都能说得别出心裁。

“但是考虑到任性同学是新转到十五中的，对学校情况不熟悉，这三次违纪今天就一笔勾销了，但是——”百里越雪停顿了一下，曲起食指抬了抬眼镜，“为了让任性同学尽快熟悉学校的校规校纪，我特意安排了江山同学做你的同桌，我一直相信近朱者赤。”

任性笑了，“谢谢老师。”

百里越雪点点头，对着最后一排遥遥一指，任性迈开长腿往最后一排角落的一张双人桌走去。

江山穿着任性的黑色短袖，低垂着眼，右手随意搭在桌面上，左手翻看着历史课本。

任性的座位在里面，他进去的时候故意扶一下江山的肩膀，任性能感到江山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

朱颜扭过头，拿书挡着脸问任性，“哎任爷，你怎么就违纪三次了？”

“第一次因为殴打学生会，第二次嘛，因为迟到，第三次是嚼口香糖还是殴打学生会呢？”任性摸着下巴思考，转头笑嘻嘻地看着江山，“我是因为吹泡泡糖还是因为殴打学生会呢？”

江山没有说话，就当任性要放弃问出答案的时候，江山转头看向他，“吹泡泡糖。”

任性笑了，扭过头正要坐正身体就听见“砰，砰”两声，像是野猪发飙一样。任性朝着声源看去，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拿书重重地击打桌子，环视四周，“老师还在讲台上讲话。下面就不能安静一点吗？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任性低着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划拉屏幕找到朱颜，问，“刚才选班委了？”

朱颜很反感这种人，她没好气地回答，“嗯，她是纪律委员，毛遂自荐的，叫王婷怡。”

百里越雪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女孩子还是要温柔一点。”

那个女生目不转睛地盯着百里越雪，直到她的同桌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灵魂出窍一般坐下。

任性又问，“班长是谁？”

他潜意识觉得是江山。

朱颜发过来一个任性不认识的人名，“胡理澜。”

“他是谁？”

“开学典礼你前面那个男生。”

任性想了想，反应过来是那个明嘲暗讽他没见识的男生，任性往墙上一靠，把腿搭在桌子上面的横杠上。

“你为什么和那个学生会打起来？”

“他去查寝的时候我们在语言交流无果的情况下进行了肢体交流。”

朱颜翻了一个白眼，“说人话。”

任性懒得打字，恰好下课铃响起，他直接开口叙述事情经过。

他第一次违纪是因为当时在宿舍一个负责宿舍纪律的学生会去查寝，所谓查寝就是要求所有人都躺在床上，但是任性根本不知道有这一条规定。所以，当学生会来查寝的时候任性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不知不觉中已经犯规了，他踩着楼梯往上铺爬，学生会问他，“你在干嘛？”

“我在上床啊，你看不出来？”

那个学生会戴着大大的黑框眼睛，遮住了半张脸，他笃定地说，“你不是在上床。”

任性笑了，他问，“我不是上床是上什么？难不成是上你？”

全寝室的人都笑了，那个学生会恼羞成怒冲上来要打任性，但是他怎么可能是任性的对手？任性根本没有下重手，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反击，只是见招拆招。然后任性就被戴上了殴打学生会的罪名。

任性讲完故事，朱颜欲言又止地看着任性，“爷，你就收敛点吧。”

任性满不在乎地耸肩，“我从来不主动惹事。”

这时江山开口，“你是不是练过？”

任性笑嘻嘻地回答，“是啊。”

然后江山就不再理他。

任性扭头看着江山，突然道，“同桌，你可要好好跟我讲讲学校纪律，不然我们班的量化分要被我扣光了，我是个有集体荣誉感的人。”

江山抿唇，没有说话，依旧垂眸看书，任性趴在桌子上依旧歪头看他，用膝盖碰了碰他的大腿，“你在哪个宿舍？”

“我走读。”

任性挑眉，“你家在郊外？”

不是任性惊讶，他们十五中离市中心很远，倒是离郊外很近，所以很多住在市中心的同学都选择住校。

江山抿着唇点头。

任性直起身靠着墙微微仰着头思考，“你缺小弟吗？”

“什么意思？”

“你有兴趣当我的老大吗？”

江山在中二的年纪并没有这么中二的想法，他不为所动地摇头。任性利诱他，“我有十几个小弟，你当了我老大，我手下的十几个小弟就是你的了。”

“为什么要这样？”江山依旧不为所动。

“你是学生会主席，我肯定要巴结你啊——”

江山扭过头不想再理他，任性再接再厉仍不放弃，“你要是不愿意我当老大也行啊，那你就是我小弟了，任爷以后罩着你！”

“所以你十几个小弟都是这样强买强卖来的？”

“不是啊。”任性以为江山有兴趣，兴致盎然地掰着手指给他说当自己小弟的条件，“我收小弟的门槛是很高的，以往都是别人求着要当我小弟。当我小弟至少得满足五个条件：第一，要长得标致；第二，要敢作敢当；第三，不能欺软怕硬；第四——”

江山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朱颜此时扭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任性，“任爷，我第一次发现你居然如此聒噪。”

任性故作高深地对着朱颜摆了摆手，“话不投机半句多。”

任性将放在横杠上的长腿放下来，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看见他前面的朱颜居然在翻字典，任性坐在桌子上，“我没看错吧朱颜，你居然在翻字典！你不会是想得诺贝尔文学奖吧？虽然莫言是因为翻字典识字，但他不是因为翻字典得的诺贝尔文学奖啊！”

任性这么说不是在空口无凭，朱颜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段淼森，虽然，朱颜与父亲和继母的关系不好，但是对自己继母的弟弟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像电视剧里的虐待弟弟。段淼森自从上了幼儿园，视界大开，知道了诺贝尔奖，希望他姐姐朱颜能给他拿回来一个诺贝尔奖。要知道，朱颜可是连个学校的进步奖都拿不到的人。

“怎么了？我浪子回头了不行？”

“你找什么字？”

“不是找字，是起名字。”

“给谁起名字？”

“这个你不用管。”

“有什么要求吗？”

“有啊，要独一无二，绝无仅有，举世无双。”

任性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那就叫特别呗，朱特别？段特别？”

朱颜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名字不错。”

“所以，你到底是在给谁起名字？”

“你不要管。”

任性跳下桌子，肩膀靠着墙壁翘着二郎腿，脸凑到江山旁边，“同桌我是新来的。”

江山一直垂着的眼抬起看了任性一眼，任性继续说道，“中午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吃饭？我还不知道餐厅在哪里？”

“你可以等下课的时候跟着人群走。”

“那我岂不是就随波逐流了？死鱼才会随波逐流，活鱼都是逆流而上。”

江山扭过脸，不再理他。

上课的时候，任性发现，自己这个同桌想必学习也不太好，数学课他看历史书，历史课他看生物书，生物课他做数学题，主打的就是一个不听课。

任性托腮坐着，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什么是磁性？磁性就是物体吸引铁、镍、钴等物质……

江山在翻看化学书，他看得很快，任性怀疑他只是在看图片，突然他扭头问任性，“什么是磁性？”

任性虽然面前摆着物理书，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听课，他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但是他只愣了一秒就反应过来，回答，“我的声音就是磁性。”

江山：……

平心而论，任性的声音很好听，有着少年特有的清亮，但是绝对不是成年男子的磁性。

江山低头继续看化学书，阳光透过窗照在江山的身上，他的头发丝发着光，黑色的头发被染得金黄，任性拿出手机，偷拍江山。

江山突然转过头，“今天晚上学生会会来排查手机。”

任性默默收起手机，放回口袋里，对着江山抱拳，“感谢提醒。”

“想不到你还挺听话。”

任性笑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听话，他看着江山说，“我是个百依百顺的孩子，至死不变——”

“但你只顺从自己。”

任性挑眉，“怎么？你也看萨特的《文字生涯》？”

江山点了点头。

任性笑了，“我以为这时代没有人去读这种书了呢。”

江山低头，“我也以为你会不理会我。”

“什么意思？”

“我提醒你下午会排查手机，我以为你会当作没听见。”

“然后，等到手机被没收之后，我又怪罪你不近人情是吗？”任性歪头看他，“我说的对不对？”

江山低头，没有回答。

任性其实之前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他对这种人不是反感，而是厌恶，既然你冒风险带手机来学校，就该承担被没收被处分的后果，如果你承担不起后果，那么一开始就不要带手机去学校。而且，别人提醒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为什么要让别人为你的错误买单？一个班级里面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虽然说没有真正的社会那么复杂，但也绝不单纯，人性的弱点不会因为年纪小就不存在。很多学生积极竞选班委或者学生会，根本不是抱着为人民服务的目的，他们只是把职位当作耀武扬威的手段。

下午的四节课上完后，任性跟着人群往餐厅走，他寸步不离江山。

“你不是说不要随波逐流？”

任性扶着江山的肩膀笑得热烈阳光，“我舍命陪君子。”

他的笑容太耀眼，江山移开了眼。

晚上果真如同江山所说排查手机，三个红马褂拿着手机探测器在教室里转，收了三部手机，其中有一部就是朱颜的。到了任性这里，果不其然手机探测器响了。江山站在后面，任性怀里抱着一本厚实的牛津词典，眼睛不看单词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山。

红马褂要任性站起来，任性乖乖站起来，怀里依旧抱着牛津词典，眼睛带笑看着江山，江山却没有看他。两个红马褂去搜查任性的书桌抽屉，还有一个拿着手机探测器在任性的口袋外依次扫过。

都没有找到，但是手机探测器依旧滴滴响着。

江山一直站在后面没有上前，三个红马褂朝着他摇头，说没有找到，其中一个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手机探测器，“难道是坏了？”

江山没有看那个质疑手机探测器的同学，他看向任性，任性卧蚕盘踞在眼底，歪头看着江山，黑黢黢的眼睛里闪着戏弄人的光芒。

江山上前走到任性面前，任性笑盈盈地看着他，好像刚才一直在等他过来。江山拿过他手中牛津词典，翻开，低头就看见第一页第一个单词abandon。江山看见了abandon，任性也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江山低着头继续往后翻，这一次江山没有一页一页地翻，他是一次翻了大概有五百页。红马褂发出一声诧异的“咦”，原来牛津词典中间被挖空了，刚好是手机般大小的一个长方形，手机就藏在里面。

任性笑出了声，他笑趴在江山的肩膀上，“你是第一个发现的。”

他没有不甘和不悦，反而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