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第一次见段淼森时他还只有半岁,刚学会走路,在段家的别墅里,一会儿狗追段淼森,一会儿是段淼森迈着小短腿追狗,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那时任性觉得,段淼森的腿还没有他追的那只纯种白色萨摩耶的腿长。那只纯种的萨摩耶是段总送给儿子的礼物,小小的段淼森叫它哈尼,哈尼和段淼森同岁,陪着段淼森长大。
胖乎乎的历史老师并不和蔼,相反她总是板着脸显得很严肃,她从不站着讲课,一节课都坐在椅子上。因为她个子比较矮,所以在讲台后面只露出一张扑克牌一般面无表情的脸,她讲课的声音也没有任何感情,语调从头到尾基本没有起伏,像是一台播报天气的收音机。
任性转着笔等下课,江山突然问他,“为什么叫你任爷?”
“哦这个啊。”任性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台上的历史老师平缓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念着知识点,任性看了她一眼凑近江山,“因为我之前打过一个贾哥,贾哥不服气找来他的豪爹,他没想到的是他豪爹也打不过我,我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对我心服口服,尊称我为任爷。”
江山:……他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江山在下面写着数学作业,任性也在写周末作业,他的人生宗旨就是:不把作业带回家。但是这个人生宗旨实现的次数寥寥无几。任性没想到江山也是这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周末很忙吗?”任性用膝盖碰了碰江山的大腿,问他。
江山低着头奋笔疾书,一手漂亮的行楷被他写成了行书,他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任性看他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有再去打扰他写作业,任性想,江山是一个很像学渣的学霸,他上课不听课,周末不写作业,学渣的标配他都有,但是学渣的成绩他没有。你说他不努力吧,他在历史课上奋笔疾书地写数、学、作、业;你说他努力吧,他在历、史、课上奋笔疾书地写数学作业。任性不免怀疑,难道现在的学霸也在与时俱进?
放学铃声一响,教室里的同学们就坐不住了,历史老师胖胖的手一挥,教室里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江山依旧奋笔疾书地写着数学作业,他将最后一个结果算出来写上去,塞进桌斗里抬起头,教室里的人差不多已经走完了,任性在往书包里塞书。
“任性,记得去见段淼森,这星期家里只有他和宋姨。”
任性把皱巴巴的草稿纸塞进书包,懒洋洋地回答,“知道了。”
宋姨是段家常年聘请的一个保姆,因为段总和缪董经常不在家,往往家里就剩下保姆还有段淼森,但段淼森不喜欢和保姆在一起。
江山低着头,他只剩下历史作业没有写,但是他回家根本没时间写作业,他按照惯例就是星期一早点到把作业给补写了。
江山背着空书包就要走,任性叫住他,“江山,你历史作业没有带。”
“我等星期一来到学校后写。”
任性眼睛一亮,“还可以这样,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等到——”
“你不可以。”
“为什么?”任性站起来俯视江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朱颜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任性,我说你非得自取其辱吗?”
江山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垂下,没有说话。
任性愤愤地拉上书包锁链,甩到肩膀上。
离开学校的时候江山什么也没有拿两手空空,倒是任性这个半吊子学生背了一个大书包。
任性的成绩浮动极大,有时能在班级里排名十几,有时候会落到三十几,成绩就像过山车一样,玩的就是一个刺激。他不是不学习,他只是没有认真学习。他会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敷衍完成,听课的时候三心二意,时不时打个盹。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学渣,他会去写老师布置的作业,仅仅是因为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而且任性觉得写作业这件事本身也不难,但是把作业上的题目做全对就难了。一眼望去,任性的作业上20道单选题他能错17道。
任性离开学校后没有回自己的家,任且陶不在家的话他们家就他一个人,房间空荡荡的能听见回声,而且任性还得自己做饭,郊外点个外卖都是难的。任性不想待在自己家里,于是他直接去了朱颜家。
任性刚到段家别墅,一只白团子就撞上任性的腿,是段淼森的萨摩耶哈尼。九年过去了,段淼森已经长到了一米四,萨摩耶的腿依旧很短,还没有任性的半条手臂长。任性将自己的书包扔给宋姨后弯腰抱起萨摩耶,揉着它下巴的软毛进了客厅。
到了客厅发现段淼森在看《中国通史》,厚重的《中国通史》大概有十厘米厚,段淼森坐在地毯上,《中国通史》放在他的腿上,任性进来的时候段淼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段淼森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一双桃花眼像剪水秋波,浓密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飞舞,嘴唇遗传自他的母亲,粉色的唇瓣像玫瑰花一般绽放。他从出生就开始学习各种礼仪,在其他人面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绅士,在任性面前三句不离打断你的腿,这句话还是跟任性学的。段淼森三岁学钢琴,四岁学书法,五岁学跆拳道,六岁学大提琴,七岁学法语俄语日语,八岁开始参加各类国家级竞赛,现在九岁已经拿了十几个国家级大奖。缪沐然对他要求极为严格,所以任性很乐意抽出时间陪段淼森,他觉得这小孩实在有点可怜。
任性抱着萨摩耶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摸萨摩耶软乎乎的毛,任性思考了一下自己的9岁,他当时看的书好像还带着拼音,上面的图画比汉字还多。
任性坐了一会儿身子就歪了下去,躺在沙发上枕着抱枕,将萨摩耶放在自己的胸口,宋姨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任性便放下萨摩耶,将果盘放到自己的胸口,故意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终于段淼森忍无可忍,他扭头看向沙发上肆无忌惮发出声音的那个人,“任性!”
任性往嘴里扔了一块黄桃,笑盈盈地歪头看着段淼森,“怎么?肯搭理我了?”
段淼森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任性从沙发上站起来,拿纸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果汁,“不理我?不理我那我可就走了。”
他说着就要往门口走,段淼森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厚重的《中国通史》从他腿上掉落在昂贵的手织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上前抓住任性的手腕,“不准走!”
任性回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段淼森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他把《中国通史》甩到任性身上,命令道,“你给我念,我眼睛疼!”
任性伸手狠狠地揉了揉他带着婴儿肥的脸,“小少爷,你把我当什么人?”
段淼森一把拍掉他的手,“你把我的金头闭壳小乌龟弄死的账我还没有给你算——”
“得。你说,从哪里念?”
段淼森伸出手指翻到第1653,示意他从这里开始念。
任性坐回沙发,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念着,“北周皇帝,有荒淫暴虐的,也有能励精图治的,前一种代表了胡风,后一种代表了汉化。隋文帝是十足的后一种的典型。他勤于政事,又能身躬行节俭。在位时,把北朝的苛捐杂税都除掉……”
他想,缪沐然允许他留在段家是任性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以为缪沐然会担心自己把段淼森给带坏,毕竟,缪沐然不会不懂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的道理。
“契丹虽然退出,中原的政权,却仍落沙陀人之手。刘知远入大梁称帝,是为后汉高祖。未几而死,子隐帝立。950年,为郭威所篡,是为后周太祖。中原的政权,始复归于汉人……”
念到这里,任性口干舌燥,他把书一扔,“不念了,去给我倒水。”
段淼森不情不愿地给任性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任性窝在沙发里微微仰着头,没有接过段淼森手中的茶杯,“我不喝白开水。”
段淼森将水杯放到茶几上,“爱喝不喝。”
任性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对我态度好点,不然——”
段淼森掀起眼皮凉飕飕地看他一眼,“不然怎么样?不然打断我的腿?”
任性松开手,段淼森已经得到了他的真传,并且学会了运用,但任性威胁人的词汇浩如烟海,不太血腥的也就“打断你的腿”一个,自从他在段淼森面前说了几次之后,这小兔崽子已经活学活用到了任性身上。但这话他也就敢对任性说,不敢在缪沐然面前说,因为缪沐然听见之后真的可能打断段淼森的腿。
任性笑着揉乱他的头发,“去给我拿一瓶冰可乐过来。”
段淼森直接拒绝,“我不去。”
“那我走咯?”
“任性!”段淼森磨牙,瞪了他一眼站起来去给他拿可乐,他仰着小下巴一脸傲娇地看着任性,讨价还价,“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
任性掀开易拉罐的拉环,“为什么?”
“我要和你一起睡觉!”
“段淼森,你现在几岁?”
“要你管!”
萨摩耶凑到任性脚边,任性附身正要抱起哈尼,段淼森喊,“宝贝儿过来。”
哈尼顿时屁颠屁颠跑到段淼森脚边,段淼森弯腰抱起哈尼,挑衅地看着任性。
“段淼森,你干什么?”
“我怕你把它也玩死了。”
任性不说话了。因为他也怕。
朱颜不在段家别墅,今天是她的母亲的忌日,她会去墓地待一天。缪董在学校,段总出国谈生意,偌大的段家别墅就剩下段淼森一个主人。任性是段家的常客,段家别墅很大,有一个房间是任性的,任性不知道自己老子和段飞鸿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让自己在段家别墅有一席之地。
任性洗完澡围着浴巾出来,套上睡衣睡裤,一边擦头发一边往段淼森的卧室走去。段淼森已经上了床,毛茸茸的小脑袋趴在枕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任性,任性扔开毛巾上床就要睡觉,段淼森猛地踹任性一脚,“去吹头发!你把我的枕头都沾湿了!”
任性闭着眼不愿意动,段淼森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拿手指戳他的脸,任性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指他就拿头在任性的脖颈里拱来拱去,软绵绵的头发擦着脖颈的敏感地带痒痒的,任性只得去吹头发。吹完头发那小东西也不安生。
“任性。”
“有话快说。”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你混得好惨。”
任性睁开眼,在段淼森头上□□了一把,“怎么?你有?”
“当然,不然我问你干什么”
任性坐了起来,“你真的有女朋友?”
段淼森也坐了起来,“我骗你干什么?”
“你才几岁?”
“任性你少瞧不起人,我九岁怎么了?你15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我没有女朋友是因为没有遇见喜欢的。”
“嘁,我也不喜欢我现在的女朋友啊。”
席慕容说,年少时,我们因爱因恨或是只因寂寞而同场起舞;
沧桑后,我们何因何故寂寞如初却宁愿形同陌路。很多爱情根本不是因为相爱在一起,只是因为寂寞才在一起。
“小小年纪,你有当渣男的潜质。”
“任性你现在就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妇女似的你知道吗?”
任性不知道,他觉得段淼森脑子有问题,果真人不能多读书,段淼森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任性问他,“朱颜知道吗?”
“我告诉她干嘛?”
“那你告诉我干嘛?”
“因为你是男人啊任性!”
其实不是,段淼森之所以告诉任性是因为他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任性。
两个人躺在床上都没有说话,任性正想着怎么引导段淼森树立正确的恋爱观,段淼森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任性,你知道怎么接吻吗?”
“不知道。”任性回答,突然他反应过来,“段淼森你们不会已经接吻了吧?”
段淼森没有回答,他悉悉索索地爬起来压到任性身上,段淼森虽然才九岁但是已经有一米四,压在任性身上是不小的重量,他的双手撑在任性的耳边,又问了他一遍,“任性你会接吻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两个试试好不好?”
任性一脚把他踹下床,“段淼森,你发什么神经?再这样我打断你的腿!”
“任性你真封建,不就是接个吻吗?”
“段淼森我告诉你,你恋爱观有问题,我是个男的。”
“男的又怎么样?你没有嘴唇吗?你嘴唇里面没有舌头吗?”
“你要是想练找你女朋友练去,不要找我!”说完任性不放心,警告他,“还有,你小小年纪不要乱搞,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段淼森爬上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在黑暗里,他的眼睛比夜色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