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把任性送到了医院里，是外踝骨折。头发花白的老医生唠叨着现在的年轻人不注意身体，给任性上夹板的手毫不含糊，疼得任性呲牙咧嘴倒抽冷气，抓着椅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江山将任性抓木椅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任性又不敢用力去握，他担心自己会弄疼江山。

江山把任性安排妥当已经到了下午三点，任性吃着江山在医院门口买的盒饭。

“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你先在这里待着。”

任性正拿筷子扒拉着米饭，他从来都不喜欢吃米饭，但是因为这是江山买的他也就什么都没有说。听到江山这话他抬起眼，“你要去干嘛？”

“去请个假。”

“今天是星期日你有什么假可请？”这句话到了任性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因为他想到江山身上可能不止一个副业。

任性朝他摆摆手，“你走吧，记得回来接我。”

“好。”江山说完转身。

任性突然叫住他，“等等——”

江山转身疑惑地看着任性。

“你吃饭了吗？”

江山莞尔一笑，没有回答就走了。

任性看懂了那个微笑，低声骂了句“草”，他很久没有说过脏话了，果真任且陶说的是对的。小时候任性说脏话，任且陶一直充耳不闻，他说，孩子们之所以说脏话无非是想要得到更多的关注，等到他们长大发现说脏话并不能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关注就不会说了。

江山走后，任性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右小腿上着夹板，走廊里一个家属在打电话，操着一口明显的南城口音。任性突然想起，江山明明可以打电话请假，为什么还要再跑一趟，为什么江山不用手机呢——等等，任性发现，江山好像没有手机，昨天摆摊他也是只收现金，这么久任性也没有见江山掏出手机过一次。再往深处想，上午去进货靳芮也只是提到江山的姥姥，那么其他人呢？江山的爸爸妈妈呢？他爷爷奶奶呢？为什么一个未成年人还要赚钱？任性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是因为家庭的担子落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他不得不赚钱。每个人都是极为自尊的个体，尤其是15岁的年纪，买了最新款的手机都想要炫耀得人尽皆知，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摆摊本身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打破自尊去摆摊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任性不知道江山是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能不去怨天尤人，在同龄人去美国看泰勒斯威夫特的演唱会，在同龄人拿着最新款的手机时，他却在广场前摆摊，过早地承担了生活加在他身上的负担。

任性靠着墙胡思乱想，走廊的人来来往往，任性闭上眼，听走廊里路过的人急匆匆的脚步，突然，在急匆匆的脚步里任性听到了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像是鼓点一样每一步都能让任性的心脏颤动。任性睁开眼，一个人站到了任性面前，是江山。

任性朝江山伸出双臂。

江山背对着任性半蹲下，任性身体前倾趴到江山单薄但宽阔的背上。“你是不是走读？”江山问。

“是。”

任性可以闻到江山身上淡淡的汗味，任性低头凑近江山想要把他身上的味道通过鼻孔都吸到自己身体里。

“需要我明天早上去接你吗？”

“当然，不然我爬着去学校吗？”

任性背对着江山看不到江山的表情，但是任性感觉江山一定是抿唇了，任性觉得自己的语气有把自己受伤的过错加到江山身上的嫌疑。

“我觉得还是在家休息比较好。”

任性想的是，他在家的话怎么吃饭？

“完全用不着，这样的伤我了解，没那么严重。还是说，你嫌我麻烦？”

江山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轻轻地回答，“没有。”

到了医院外面，任性发现江山来骑的是一辆自行车。

“电动车呢？”

“邻居家的，送去维修了。”

任性忽然意识到自己给江山带来了多少麻烦。

“我家就我一个人，要不你住我家好了。”

“谢谢你，不过我还要照顾姥姥。”

“那我可以去住你家吗？”

“我家没有多余的地方。对不起。”

“你以后不用跟我说谢谢你和对不起。”

江山没有回答。

任性借助趴在江山背上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拿手卡住他的脖子，“不答应我就杀人灭口了。”

江山笑了，喉结在任性的掌心颤动，“好。”

江山小心翼翼地把任性放在后座，问，“这样你的腿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任性回答，接着心安理得地环住江山的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青柠味的泡泡糖，扔进嘴里嚼得吧唧吧唧响。

“你吃吗？”

任性吹了一个绿色的泡泡，直到泡泡爆炸他才停止往里面吹气。

“你还有吗？”

“哈哈哈，江山你真的是好了解我，比我自己还了解。”任性在裤兜里摸了摸果真没有找到泡泡糖后笑着说道。

江山蹬自行车的时候小腹微微绷住，摸着像可塑的橡胶。也许是考虑到任性的伤情，江山骑得不快。任性迎风吹着泡泡糖，把过路的小孩都馋哭了，拿着气球眼巴巴地看着任性。

“你家在哪里？”

“我告诉你怎么走。”

任性嘴里含着泡泡糖，时不时蹦出一句“左转”，“直行”，任性的家在市郊，是一座地中海样式的别墅。

江山把任性背到沙发上，把医药箱放下。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难道你不好奇？”任性不答反问。

“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江山没有回答任性的问题，但是他知道任性是什么意思，任性在问江山是否好奇，好奇为什么传言任性的爸爸是捡破烂的，但是捡破烂的儿子却住在一栋别墅里。

任性见江山说走就要走，一点也没有开玩笑，连忙弯下腰，“啊，我脚疼。”

即使知道大概率任性是装的，但江山还是停下了脚步。

任性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是他在乎江山怎么看他，他不想在这里对江山有所隐瞒。

“你听说过我的传言没有？”任性根本不等江山回答，接着说道，“应该听说过，要是没有听说过那我直接告诉你好了，传言说我爸是捡破烂的，这是真的。”

“但我的确住在别墅里，这是我妈留下来的，但我爸也的确是捡破烂的。”任性用了两个“的确”去强调这个事实，生怕江山不相信一样，但这的确很让人难以置信，听起来匪夷所思。

这是任性第一次给人解释这件事，也是第一次带人来自己家里，他那十几个小弟也不知道其实任性家有一座价值四千多万的别墅。

江山将拐杖放在任性手边，“不要乱动。明天早上五点半我来接你。”站起来又补充，“我会给你带早饭的。”

“我要黑豆豆浆，茶叶蛋，小笼包。”任性知道江山相信了他的话，他抬头笑盈盈地提要求。

“好。”

第二天江山来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的，江山推开门就看见任性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看到江山他瞬间抬起头然后咧嘴笑了伸出双臂。

江山走过去把手里的早餐给他，背对着任性蹲下。任性攀上江山的脖子，像一条激流遇到了山谷，他在高处俯瞰，投进山谷的怀抱。

江山在前面蹬自行车，任性在后座上津津有味吃着早餐，吃完之后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青柠味的泡泡糖，一块扔进自己嘴里，另一块不由分说塞进前面的少年嘴里。

6：10分的早自习，两人6：09到的，教室里人几乎到齐了。任性和江山进教室时班级里所有人包括讲台上的百里越雪都看着他们。

任性看到前面的朱颜一脸不可置信，颤抖着肩膀努力憋笑。

百里越雪走过来，“这是怎么了？”

“外踝骨折。”

“怎么搞的？”

“骑电动车栽沟里了。”

朱颜憋不住了，百里越雪也笑了。

“你学习态度挺端正啊，伤成这样还来上课，不会影响你的骨头吧？”

“不会，有江山在。”

“那行，如果需要请假就跟我说一声。”

百里越雪前脚刚走，朱颜就扭过头问他，“任爷你不会真的栽沟里了吧？”

“我骗你干嘛？我不仅自己栽沟里还带着江山一起栽到沟里，不过受伤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要怪就只能怪你作恶多端——”

“作恶多端是这么用的吗？”

百里越雪在讲台上看了任性一眼，任性闭了嘴。

“最近南城有一个书法比赛，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参加，英文书法和汉字书法都可以，听说法语也行。报名的同学可以在课下时间找我，通过校选之后有希望进入决赛。”

任性本来对这类活动没有兴趣，但是这样可以正当逃课一整天，这个的吸引力对任性来说有点大。任性的汉字虽然写得四不像，但是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意大利圆体，任性也了解过意大利斜体，所以能认出来他同桌写的是意大利斜体，任性之前一直觉得意大利圆体除了装逼之外实在是不具有任何实用性，因为虽然意大利圆体看起来漂亮大气，但是没有学过的人只觉得好看但是看不懂，就像是外行人看汉字中的艺术字和草书一样。但意大利斜体美观且实用，不得不说，江山很会选字体。

“同桌，你去报名好不好？”

“可以。”

任性很喜欢江山这一点，做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照做就是了。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也去。”

“好。”

任性还喜欢江山这一点，他觉得江山可能本来就准备去，但是他没有过多解释。

“江山，我重不重？”

“背得动你。”

任性还特别喜欢江山这一点，拐弯抹角地回答问题的时候也这么讨人喜欢。

他越看江山越喜欢，“江山，你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没。”

“你——”

“看书。”江山打断任性，递给任性一本物理练习册。任性看着那只手，他想去触碰但是找不到去触碰的理由，于是他手指轻轻抬起又落下。

等到任性长大他会明白这种感情。塞林格在《破碎故事之心》中说，“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的是这样，但是莱斯特小姐。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缩回的手。”

任性翻开物理练习册，“我不会的问题可以问你吗？”

“可以。”

任性发现江山在回答任性问题时会停下手中的动作，在任性说话的时候也会停下手中的动作，做出一副在听任性讲话的模样，任性真的好喜欢自己的同桌，他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和他胃口的人？他活了15年还没有找到特别对胃口的菜，何其有幸，他遇见了一个特别和他胃口的人，他并不完美，但是恰好每一点都长在任性的喜欢上。

任性拿起铅笔头去写物理，然后他发现他第一题都不会。

“什么是传导？”

“热从物体温度较高的部分沿着物体传到温度较低的部分,叫做传导。”

“哦。”任性唰唰写题，过了一会儿又问，“什么是安培定律？”

“安培定律是电流与电流之间磁相互作用的规律。”

“哦哦。”任性应了一声继续做题。

“托盘天平的原理是什么？”

“利用等臂杠杆的平衡条件。”

“哦哦。”

安静了一会儿，任性咬着铅笔头苦思冥想，好像是不好意思，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他开口，“同桌，安培定律是什么来着我又忘了。”

江山轻笑一声，“让我看看题。”

任性把书推到江山面前，用铅笔头敲了敲那道安培定律的题。

“这道题用的是安培定律的右手螺旋法则，右手螺旋法则指的是假设用右手握住通电导线，大拇指指向电流方向，那么弯曲的四指就表示导线周围的磁场方向。”

江山一边解释一边曲起右手手指给任性示范。

任性歪头看江山，“为什么同样都坐在教室里，同样都不听课，我们的差距就这么大。”

“因为我看书了。”

任性真怕江山回答他说“因为我聪明”，任性不喜欢这样的人，他想说要是你真聪明也不见你15岁就拿诺贝尔奖啊。任性从来不觉得努力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是很多人都希望别人夸他聪明但是不喜欢别人夸他努力，但是也有例外，小孩子就很喜欢别人夸自己努力。

正如一句话所说，你必须非常努力，才可以看起来毫不费力。

任性对安培定律没有一点的印象，后来他才发现老师还没有讲到安培定律。江山当时扔给任性的书是中考模拟题，江山从不听课，他就更不知道老师是否讲了安培定律。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预收：《百兽之王来压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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