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条路是没有尽头的,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有终点。人生的终点是死亡,而这条路的终点是任性家。
任性把钥匙塞进锁孔里,拍开门口的灯。江山任劳任怨地背着任性,这一路,他的呼吸平稳,背着一米八三的任性也不显得吃力。江山把任性放到沙发上,然后把拐杖放在他的手边,方便他活动行走。
“把我背到浴室。”任性一边说着一边将上身的短袖直接脱掉。
江山低头看见任性小麦色的皮肤细细蒙了一层汗水,在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下像被镀了一层金身,“你要洗澡?”
“对。”
“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说不可以你会帮我洗吗?”
江山抿抿唇,没有回答。
任性嗤笑一声,莫名其妙有点生气,“你走吧,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洗。”他说着拿起拐杖往浴室走,江山在背后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任性打开花洒往自己身上浇水,周围只有哗啦啦的水声,江山估计已经走了。任性一个人洗澡真的很不方便,他把受伤的脚放在凳子上,浴室里面很滑,他要很小心才能站稳,平常他15分钟就能冲完的澡,今天花了一个小时。
任性出来的时候,看见江山就站在浴室门口,像一尊门神一样。
任性没想到江山居然还在,他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里面什么也没有,脚上也没有穿鞋 。
“你怎么还在啊?”
“明天有书法校赛,不要忘了。”其实江山是担心任性会不小心滑倒才在门口等着,但是他没有说。
任性擦头发的手一顿,“知道了。”
江山轻轻掩上门走了,任性扔掉毛巾,也不管还湿着的头发倒头就睡,他想,他今天真的是莫名其妙,把自己的无名火发在江山身上。任性以为自己已经对过去释怀,但是,任性发现忘掉伤痛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受过的伤不可能忘记,最多只是不去想而已。
连着三场的秋雨过后,南城的天气转凉,任性套上了棉卫衣,上课的时候戴上卫衣后面的兜帽,往旁边的墙上一靠,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时不时抿上一口,笑盈盈地看着讲课的老师,那架势就好像在讲台上传播知识的老师是在向他汇报工作一样。当然,任性此人深刻明白审时度势的道理,他绝对不会在百里越雪的英语课上还有庄嫣的语文课上这么放肆。对于百里越雪,姜还是老的辣,任性觉得自己说不过舌灿桃花的百里越雪;至于庄嫣,任性带着一种羞愧之情。任性的语文很差很差,差到什么程度呢?120分的语文,一般人考个90分,任性就考78分,就是什么都不学的人都能比任性考的分数高。这其中可能跟他的字有关,但是朱颜那“老龙跳波瘦蛟舞”的字体都能比任性的语文分高。
任性越喝茶越发现喝茶的好处,暖烘烘的茶水顺着喉管流进胃里,整个人都像被阳光照耀一般温暖,尤其是在最近阴雨连绵的秋天。但“河有两岸,事有两面”,喝茶多了就容易上厕所。
江山去办公室帮数学老师登记成绩,任性想上厕所,只好一个人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厕所走,这个时候已经快要上课了,厕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任性上完厕所之后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堵着路,任性记得那时候朱颜喊过他的名字,叫方靖斌,在教室里说任性他爸是捡破烂的。
“我早看不惯你了。”
“看不惯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哈哈,现在你就一个人真不知道你拽什么。初中部你那些小弟呢,怎么不见他们跟着你一起来?”
任性耸耸肩,他想,这个人倒是有点脑子,挺会挑时机的。任性学的跆拳道,他现在一条腿不能用,另一条腿得站着,他的战斗力还真是遇上了人生低谷,屋漏偏逢连夜雨,遇上这么一个挑事儿的。
“我认识你吗?”
“呵呵,你不认识我能不认识方静元吗?”
“哦,原来是那杂碎。”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谁是杂碎?”他说着一拳朝任性挥来。
任性“啧”了一声,他好像不应该这么早激怒他的,但是任性是真的很讨厌那个方静元。
任性腿脚不方便就没有往后躲,只伸出一条手臂去挡住他的拳头,方靖斌看他不好对付,一巴掌往任性脸上呼去。任性歪头朝他轻蔑一笑,往右一偏头,蹦着往后退,方靖斌一个脚步不稳就要往地上栽去,他扶住了墙。
任性笑盈盈地看着他,方靖斌气喘吁吁,眼睛里面像是要喷出火来,任性笑道,“你可比你表哥差远了。”
任性一开始就知道方靖斌是谁,在初中部的时候就见过,这个方靖斌对方静元巴结得很。
方靖斌恶毒地笑了,“是吗?所以你在初中部混不下去了嘛,谁知道你还能转到十五中,我表哥让我给你点教训。”他说着伸出腿狠狠地往任性骨折的脚上踹去,任性扫视四周,思考着怎么避过这一脚,果真这阴毒和方静元如出一辙,这一脚躲不过去任性说不定真的会落下病根。
突然任性的后领子被人揪住往后拽,一条长腿朝方靖斌肩膀上抡去,方靖斌被踹到了墙角才停下来,方靖斌挣扎了好几下居然没有站起来,在他摇摇晃晃要站起来的时候,江山抬起一只脚踩着他的肩膀往下压,江山背对着任性,任性看不到江山的表情,但是他能看到方靖斌眼睛里扭曲的憎恨和脸上的狰狞。
任性清楚这种人有多难缠,他可不想江山因为自己被这群人渣记恨上。
“哎,我脚疼。”
江山扭头去看任性,微微皱着眉头。
任性弯下腰捂住脚,“江山,我脚疼。”
江山朝任性走过去,蹲下轻轻碰了碰裹着石膏的脚,抬头问他,“要紧吗?”
方靖斌从地上爬起来,“你等着吧任性,既然我能让你滚出初中部也有法子让你在十五中呆不下去,你这种人天生就该在阴沟里。”
“所以,你是要去找百里越雪说任性打了你吗?”江山扭头问方靖斌。
“不然你以为呢?等到我收拾完他,下一个就是你,江山,以往我是给你面子——”
“所以你要去找百里越雪吗?”
江山又重复了一遍,任性正奇怪江山怎么回事?这种事情私下解决就可以了,他可不敢保证百里越雪会站在他这一边,而且这种情况,他们老师一般根本不会去关注是谁先动的手,他们只看是谁受的伤。
“对,我不仅要去找百里越雪,我还要去找教导主任——”
没等他的话音落下,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听说你要找我?”
厕所的墙后走出来一个人,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装裤,是百里越雪。
“老师,你,你怎么在这里?”方靖斌的嚣张气焰一下子被浇灭了一大半。他虽然不知道百里越雪的背景,但是他知道百里越雪肯定是有后台的。
“我在这里很奇怪吗?”
“他们两个打我一个——”
百里越雪笑了,“你猜我在这里呆了多久?”
方靖斌脸色一变,他听明白百里越雪话里的另一重意思,他全都听到了。
“老师,我们方家——”
“咦——”百里越雪微蹙眉头打断他,“提起靠山啊,我觉得你的靠山还没有我本人的背景大呢?听说过北郡越家吗?”
百里越雪温文尔雅地说,他说话如同春风拂面,但是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越家?居然是越家!”
北越南段,西燕东邬。北郡越家南城段家,西府燕家东州邬家。
百里越雪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就往教室走去,摆明了不想听方靖斌解释的态度。
“任性,你少得意,百里越雪有靠山,我不信你也有,今天的账我以后再给你算。”
任性挑衅地扬眉,“谁说我没有靠山。”任性说着身子往旁边歪去倚在江山身上,笑盈盈地看着江山的侧脸,“我靠江山。”
江山淡淡扫了任性一眼,任性顺势揽住江山的脖子,江山将任性背起来,抬脚往外走。在走廊上,长长的回廊尽头的教室是九五班。
“你怎么把百里越雪也叫来了?”
“这节课是英语课。”
“你还想忽悠我?英语课为什么百里越雪会去厕所?”任性一只手握住江山的脖子,扭头看着他的侧脸说。
“原来你们私下都是这样喊我的。”百里越雪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他并没有恼,反而笑盈盈地看着任性。
任性:……失策,他以为百里越雪已经走远了。
“你这个同桌上课迟到,既然是去帮老师登记成绩我就不说了,走到座位上二话不说就往外跑,我还以为是怎么了——”他看了任性一眼,“原来是走到座位上发现自己的同桌不见了。”
任性侧头看江山,他低垂着眼,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第二天回家,任性拖着残腿去了一趟医院,段淼森看见任性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样子笑出了眼泪。任性在旁边削苹果,硬是一口都没让段淼森吃。
但不巧的是,没过一会儿段飞鸿来了。段飞鸿看见自己好友的儿子居然断了一条腿还身残志坚地来医院看望自己的儿子,顿时感激涕零,说要给任性配一个司机,接送他上学放学,任性一推脱,段飞鸿就说“那要不我给你爸打个电话?这爸爸不在我这个叔叔也不能——”
“好,没问题,段叔说的对,我同意了,这种小事就不要告诉我爸了。”
段飞鸿拍拍任性的肩膀,和蔼可亲地说,“这就对了嘛,给你司机是为你好,这样也有利于你伤势恢复。”
“段叔说的对。”
“你爸是要干大事的人,你不要在心里埋怨他。”
任性想着,他就不信任且陶拾破烂能拾出来一座金山,尽管任性根本没当回事儿,但他还是点头表示赞同,:“段叔说的对。”
接下来无论段飞鸿说什么,任性都赞同地点头并附和一句,“段叔说的对。”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段淼森在病床上玩着魔方,一脸鄙夷地看着任性,等到段飞鸿看向段淼森,他又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所以说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任性鄙夷地看着段淼森那故作天真的模样,都在装模做样别有所图,段淼森想要博得段飞鸿的同情,他任性想要段飞鸿不要给他爸打电话,都装出来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任性哥哥,我想吃苹果。”
任性背对着段飞鸿翻了一个白眼,把苹果递给段淼森,段淼森没有接,笑盈盈地看着任性,睁着一双桃花眼,以往桃花潭水深千尺的眼睛如今黑漆漆的眼珠表面浮着一层浅浅的光,“任性哥哥,我要吃削过皮的。”
任性使劲揉了揉段淼森的头发,也笑容满面,“好的,弟弟。”
段淼森的笑容有一瞬间僵在了脸上,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装的像模像样。
段总看着自己儿子那天真无邪的模样,父爱泛滥,走的时候摸摸段淼森的头,说出了段淼森想听的话,“你好好养伤。沐然这次过分了。”
段飞鸿走后,任性将腿搭在桌子上,看着段淼森调侃,“你又多了一条出路,走投无路的时候考虑一下去演戏,你很有天赋啊小森森。”
“彼此彼此,你也不错。”
为了帮助任性恢复骨头,段总还在车上放了新鲜的罐装牛奶,让任性带到学校去。
等上了车,任性才意识到原来段总醉翁之意不在酒,车上还有朱颜,这也是段飞鸿缓和自己和朱颜父女关系的手段,毕竟之前朱颜上学从来不用段飞鸿的司机。任性不得不佩服商人的算计能力,这车任性坐着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任性和朱颜也算是青梅竹马,但是任性和朱颜的关系却没有任性和段淼森亲近,朱颜的长相完全对得起她的名字,她长得很明艳,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一双单眼皮眼尾上挑,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
任性靠着车窗假寐,车载音乐放着一首摇滚英文歌。
“任爷,初中部的事情还没完呢?”
“早完了。”
“那前几天是怎么回事?”
“这是另一码事。”
“任爷,我要给你一句忠告,我很少给人劝告的。”
“巧了,我也不怎么听别人劝告。”
“但这句忠告我还是要给你。离江山远点,他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人。”
任性闭着的眼睁开,窗外的灯火闪烁,飞快的车速将周围的风景模糊成一副打着厚重马赛克的画面,任性想起坐在江山自行车后座上缓慢后移的风景和天空上闪烁的星。
任性扯开嘴角笑了,“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朱颜一听就知道任性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那件事我打听出来了,任性——”
“嘘——”,任性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我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