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一声瓷器掉落后碎裂的声音，随即又是各种器具叮叮当当的响声。
“找到了没？”门外的柳幼湛不耐烦敲了敲门框。
“都找过了，确实没有。”许蔚扫视了一遍乱七八糟的房间，确定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你要是信不过我，就自己再来找一遍。”
内屋发馊的酒气让他忍不住蹙眉，“算了。”
“会不会是你回去的时候落在半路了。”
“……可能吧。”他随口答了一句，明显不太高兴。
“你要实在喜欢那冠子，我们就再去买一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个更好。”许蔚打了一个喷嚏，赶紧翻出一件衣服套在身上。
柳幼湛对着他的背影，突然玩味的笑了一下，“没想到今日你会乖乖服软领罚，从前你可是最不服这些所谓的管教。”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许蔚理了一下衣领，“况且事出紧急，不然我早跑了，索性没拿鞭子抽我，已经算是万幸了。”
“说不定是……周师伯替你求情了。”
“别提他，一提到他我就头疼。”许蔚烦躁的抓了一下头。眼看不远处有人跑过来，转身又进了屋。
“师父。”跑过来的周绸缪面色凝重的行了一礼，又往房内不自然的看了一眼，“林师伯请你过去一趟。”
“你去告密了。”柳幼湛眸子冰冷的看过来。
“不敢。”周绸缪赶紧解释，“是城中发现了几具死尸。”
“那就让底下的弟子去查，找我做什么？”
“那些死尸都被取走了胎宫。”
柳幼湛神色凛然，若有所思的眨了一下眼，“与晴和派时发生的一样？”
绸缪点头。
偏堂内六具尸体用白布盖着，即使如此也能闻到一股恶臭，腐烂浑浊血液粘稠躺倒地上，被撕的七零八碎的身体经过拼接勉强才能看出人形，比起在晴和所见更要残忍。
胎宫切除的手法干净利落，但其它部位的伤却凌乱无章，像是被野兽撕咬所致。
“司南从晴和回来时同我说了此前发生的事，你看看这些尸体是否与当时在所见一样。”林茂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抬眸看过来。
柳幼湛瞥了一眼，忍着恶心不确定道，“我也只匆匆见过一次，并未细看，后来听到城中的谣言才知道了胎宫被剖。”他看向一旁的周绸缪，“绸缪当时和司南君在晴和派，他应该比我清楚。”
“确实一样。”周绸缪道，“这些女子年纪都在十六岁。”
林茂挥了挥手，让弟子将尸体抬了下去。
“那当时行凶的两只妖都如何了？司南说在一处坍塌的山洞外发现了你的衣物，你与她们正面交锋了？”
“是。”柳幼湛点头，思虑片刻后道，“蛇妖当场就死了，至于另一个……她身负重伤，被埋在坍塌的碎石里。”
林茂道，“妖性狡诈，既然你并没有亲眼看着她死，那就不能排除她还活着的可能。”
“怪我一时疏忽。”柳幼湛皱眉，“那里是她的老巢，我早该想到，她会给自己留后路。”
“无需自责，这也不能怪你。”林茂宽慰了几句，又问，“你当时可有受伤？”
“只受了一些轻伤。”
“那还好，以后碰到这种劲敌莫要逞强了。”
“是。”原来自己在他们眼中就只是个没用的废物了，捏圆挫扁也得由着他们说了算。
“还有一事，你寻到莫山主了？他可安好？”林茂走进两步。
“劳师伯挂心，师兄一切都好，先前还同我一起回炽坤住了一些时日，待到师父祭日后，他便又去游历了。”柳幼湛眉尾微挑，半垂着眼睑，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搪塞过去。
“他无碍我也就放心了。”林茂叹了口气，“幸亏这次你们都平安，否则我死也无颜见柳兄了。”
意料之外的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柳幼湛瞳孔微缩，很快反应过来，“师伯莫要这么说，在过去的十年中，要不是师伯护着，想必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对你好也是应该的。”林茂拍了拍他的肩，“好了，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师伯说的是。”柳幼湛轻咳了一声。
“阿蔚这崽子也不知怎么调理的，你这咳疾反复这么长时间，到现在也没见好。”林茂一脸担忧，“说起来你那院子偏远，平时也没人照顾你，要不你住到我这里来……”
“不敢叨扰师伯！”柳幼湛想也没想立即拒绝，清清嗓子道，“只是刚刚来的时候跑急了，嗓子里呛了风，所以没忍住咳了一声，并无什么大碍。”
被拒绝的林茂倒也没在意，却依旧道，“你要是觉得跟我住无趣，那就搬到司南的院子，你俩年岁差不多，肯定聊得来。”
“这……”
“就这么说定了。”林茂这次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腕骨，柳幼湛面带浅浅的笑意，俨然一副无害又懂事的晚辈样子。
“那我去帮师父搬，今天就搬。”周绸缪很合时宜的开口，“司南哥的院子就在我旁边，到时候我让盛禾天天给你做菜，保证好吃还不重样。”
“好啊。”柳幼湛淡淡一笑。
漆黑宁静的冬夜，明镜般的明月挂于天边，清如流水的光倾泻而下，将万物的影子拉长，又在寒风与树影摇曳间被割的支离破碎。
自从发现死尸，泽恩宗便派弟子日夜巡查，可这个凶手就好似不存在一样，愣是一点踪迹也没有，整座城依旧如往日般平和。
“说不定这个妖早就跑了，我们再找下去也徒劳无功。”
“你若觉得累，可以先回去。”
“林师兄误会了，我不是觉得累，只是觉得这样毫无线索的白忙没有意义。”
林司南冷挑着眉，“伍师弟忘了伍师叔是怎么说的了，万不可掉以轻心。”
“师父教诲做弟子的自然不敢忘。”伍清风握紧手中的剑，“只是这城中并无妖息，如此漫无目的的寻下去也不是办法。”
林司南低头思虑了一会，没再多说什么，抬脚便往回赶。
“林师兄、林师兄……”这么快就想通了？
伍清风唤了几声，见他没答应，嘲讽的笑了一下，大摇大摆的也往回走。
此刻亥时刚过，万籁俱寂中，却有几声笑语从院中传出，伴着明亮的窗灯游走在漆黑的夜晚。
“这个是一位南疆来的客人交给我的，他们那管这个叫烤包子，我还怕你吃不惯羊肉，特地换成了猪肉。”
柳幼湛笑，“能娶到你，真是绸缪之福。”
“我只是个商户之女，本与他并不相配。”盛禾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平日里他做的事，我也什么忙都帮不上。”
“可你想做的事，他也未必能帮的上忙不是吗？你自有你的好处，无须妄自菲薄。”
“也是，他一进厨房就好似猪出了猪窝，将我整理好的东西拱的乱七八糟。”
“这个比喻倒也恰当。”柳幼湛赞同的点点头，他的嘴角一直带着笑意，白皙的脸在柔和烛光下看起来极其温润。
宋盛禾笑着眨了眨眼，“没想到师父你也会与我说笑。”
谈笑间，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是绸缪回来了！”宋盛禾兴高采烈的跑去开门，待看到来人后立即行了一礼，“林师兄。”
屋内炉火正旺，食物香气扑鼻。
林司南却面色凝重，他看着靠着椅背的柳幼湛，“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废话！
“盛禾送了烤包子过来，司南君要不要一起尝尝。”
柳幼湛迎上他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
“不用了。林司南拒绝。
气氛有些尴尬，见状宋盛禾识趣道，“我看也不早了，绸缪应该也快回来了，那个……师父，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将桌上收拾好，拎着食盒，慌张的带上门离开了。
一时无语，只听见屋外寒风低啸而过。
“城中又出事了？”柳幼湛打破沉寂。
“没有。”林司南坐到桌边，“这几日你住的可还习惯？”
“嗯，就是怕打扰到司南君。”因为女尸的事，林司南近来都早出晚归，今日还是搬来第一次见面，看他的神色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偏偏又不开口，柳幼湛只好先提为敬。
“打扰倒谈不上……”林司南又是一阵沉默，想说又不能说的样子十分纠结。
“司南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柳幼湛半垂着眸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我既是同门，有什么事只要你开口，幼湛能做的一定不会推却。”
林司南端起热茶饮了一口，“你早就猜到了。”
“现下那些女尸放在何处？”
“在城中义庄，我带你过去。”
柳幼湛起身，随手拿起一旁的深灰的道袍穿在身上。
刚想出门，却被林司南拦住，“外面天寒地冻，你穿的未免有些单薄。”
“那你等等，我再去取一件。”柳幼湛转身走到里间。
林司南无意瞟了一眼，顿时眉头紧蹙，上好的檀木柜中一团乱麻，衣服也是纠叠在一起，看得人着实难受。
“好了，走吧。”柳幼湛却丝毫不慌，从容且熟练的从中取了一件黑色的披风系上，并未在意衣物从未阖上的柜中落下。
“亏你那日还好意思嫌弃阿蔚。”林司南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衣物，“也不急于一时，你还是先将这些理一理。”
“理好了也还是会乱，倒不如顺其自然。”柳幼湛不以为意，接过他手上的衣服往柜子里一塞，随后关好柜门，眼不见心不烦。
“还真会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到底走不走？”柳幼湛笑，“还是你想留下替我整理这些琐事。”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