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荷华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娘家了，上一次回去还是她爹赵正强过生的时候，但那也已经是4个月以前的事了。赵荷华刚结婚那会，三两天就惦记着要回娘家，但她妈宋兰不让，还说女孩家家的，嫁人了还老往娘家跑，会让人在背后说闲话，多事的还会说是婆家欺负新媳妇，让她懂点事...一开始，赵荷华并不听劝，依旧是三两天就自己跑了回来，一开始，见她来了，爹妈还是笑脸盈盈的，但后来，一见到她出现在家门口，还老是一个人的时候，眉头立马就皱了，脸色也显得相当难看，这样的脸色见多了，赵荷华也明白了，爹妈是真的不乐意她老回去，所以后来，赵荷华即便心里想家再怎么想得紧，她也会忍着，忍上一个月半个月再回去一次。赵荷华自从嫁到谷山村后，除了生心心前后的那几个月时间外，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不回苦山村的情况，但这次，没来没由的，赵荷华已经有差不多四个月没有来过苦山村了。

一连好几个月都没见着荷华回来看一下他们，也没来个口信啥的，宋兰这心里开始有点七上八下了。这天，一大早，她从房间床底下的篮子里，数了二十个鸡蛋，用布一包，打算去谷山村看看赵荷华。其实宋兰老早就有这个心思了，上次回来，荷华就有和她透露说她好像有身孕了，算下日子，到今天，差不多得有五个月了，荷华怀第一胎的时候，八个月都还会回来看他们老两口，但这一次，人就跟突然消失了一样，她心里是在是有点放心不下，和赵正强说起这事，他也是同样的疑惑，两人也商量着打算抽个时间去谷山村走一趟，但最近地里田里事情一大堆，这事就一直这么拖着了。这天，宋兰原本也是不得闲的，几块菜地里的草都等着她锄，但刚吃过早饭，碗筷都还没得及收拾，天突然就下起雨来了，原本以为这雨下不了一会，但不想，雨是越下越大，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停不了，草是锄不了，宋兰才决定着去荷华家走一趟，原本是打算和赵正强一起的，但赵正强前段时间忙得没歇过气，吃过饭见下雨就躺床上睡觉去了，宋兰进房间拿鸡蛋的时候，赵正强都已经打呼了，宋兰不忍心叫他，干脆就决定自己去了，和孙子说了一声吼，宋兰就出门了。

紧赶慢赶，加上下雨，路不好走，等宋兰到谷山村的时候，早就已经过了吃中饭的点了。宋兰出现在吴家院子时，家里就赵荷华和心心两人，她公婆和吴伟吃完饭就去别人家串门去了，赵荷华见到宋兰时，还明显的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拿了热水让宋兰洗脸，然后就进厨房做饭去了，没一会，赵荷华就端着一碗面条走了出来，碗里还卧了两个鸡蛋，趁着宋兰吃面的时候，赵荷华问宋兰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下着雨，也不提前说一下，她好去接她，说着，她就要去找吴伟和公婆，想把他们都叫回来，但宋兰制止了她。一碗面下肚，宋兰的身体也暖和的差不多了，她抹了抹嘴，随后边把碗里的鸡蛋喂给心心吃，边说她就是想心心了，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就是来看一下，坐不了一会她就得回了，这下着雨，天黑得早，她得早点动身回村，不然就得摸黑赶路了。赵荷华忙挽留她，还生气的说道：“这哪能刚来就走，怎么也得住一晚再走。”宋兰只是摇头，叹了一口气后，看向赵荷华，最后视线落在了赵荷华的肚子上。

“孩子流了。”

宋兰听了，嘴巴砸吧了几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早在进屋时，看着荷华那憔悴干瘦的脸，宋兰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她年轻的时候，身体底子差，也流过几个孩子，好多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下身突然就流血了。孩子没了，这做母亲的心里都会不好受，总会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来这之前，她心里其实就有了这样的猜想，所以出发前她特意带了点鸡蛋，好让荷华补补身子。

“没了就没了吧，尽快把身子养好了，再怀就是了。”宋兰安慰着赵荷华，赵荷华点了点头，嘴角动了动，明显有话要说。她想和宋兰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因为吴伟推了她，她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所以才没的。但她犹豫了一会后，还是觉得不说了，她不想让母亲听了难受，也不想让母亲为她担心。

宋兰这时往屋外看了看，见雨小了一点，便起身说要回去了。

“这才坐了多久，怎么就要走?”

“家里还一堆事呢。”说着，宋兰就起身拿伞准备走，这让赵荷华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忙去拉她。

两人拉扯了一阵，最后，赵荷华见宋兰还是执意要走，便也不再挽留。她进屋给宋兰用布包了几块给心心吃的小饼干，让宋兰带着路上吃，宋兰推脱了几下就收下了，随后抱着心心和宋兰一起出了门。赵荷华抱着心心一直把宋兰送到了村口，分别的时候，宋兰还告诉赵荷华，季图南怀孕了，让她没事的时候，去看看她，还嘱咐她带上几件心心的旧衣服去。赵荷华点头应着，说过几天就回去。

回家的路上，心心问赵荷华：“妈妈，外婆为什么不住一晚再走呀？”

“因为外婆家里有事呀，外婆得回家给外公做饭呢？”

“外婆不回家，外公就没饭吃吗？”

“对呀。”

“那外公没饭吃，外公会打外婆吗？”

赵荷华楞了，她看着心心，苦笑了一下，说：“当然不会呀。”

“那为什么妈妈没做饭，爸爸就要打妈妈呢？”

赵荷华听了，脸色一变，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显然也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她表情很凝重的对心心说：“心心，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在外公外婆面前说哦，外公外婆听了会难过的，你知道吗？记住了哈。”

见心心点头，赵荷华再次嘱咐了她一遍，还威胁说要是她乱说，就不带去外婆家，见这话是真的唬住了心心，她才放下心来。

赵荷华也想母亲能在这住一晚，而且，母亲这次大老远的来一趟，本来就不容易，公公婆婆不在家就算了，吴伟也不在，连个面都没见着，这显得多怠慢啊，赵荷华有点懊恼，在母亲刚来的时候，她就应该去把吴伟叫回来的，但她也能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她放心不下家里，一家老小的吃喝可都等着她呢，而且母亲本来就不喜欢出门，更何况还是一个人，这在赵荷华的印象里，是第一次，要不是为了她，母亲这辈子应该都不会一个人出村，今天，看到母亲出现的那一刻，赵荷华心里是有一点感动的。赵荷华不知道的是，宋兰之所以走得这么急急忙忙的，主意是怕见到吴伟的爹妈，赵荷华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去面对吴伟的爹妈，她怕人家说是自己没教育好孩子，但她也不能当着吴伟爹妈的面，去指责赵荷华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看着荷华那憔悴的样子，她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的，她心里为难极了，所以干脆早点走。

赵荷华自然是不知道宋兰心里还有这么一番心路历程的，在宋兰离开谷山村后没几天，她就带着心心回了苦山村。

在娘家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赵荷华就带着心心去了季图南家。此时的季图南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身材和脸都圆润了一点，但肚子看着比寻常六个月的肚子要小一点，赵荷华来的时候，季图南正坐在院子里织衣服，见赵荷华来了，忙开心的招呼着她坐。

“就你一个人在家吗？姐夫呢？”

“他山上捡菇去了。”季图南起身给赵荷华倒茶。

村里这段时间连着下了好几天雨 ，这两天才终于晴过来，今天刚吃过中饭，宋正阳还在收拾，季图南就催促着他，要他赶紧去山上捡蘑菇。

“姐夫可真勤快。”赵荷华有点羡慕的说，说着还拿过季图南刚在织的衣服，那是一件几乎快完工的白色小上衣，针脚很密，胸口那还织了几只黄色的小花，赵荷华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季图南的手艺，情不自禁的夸道：“织得这么好啊。”

“我这就是初学者的手艺。”季图南不好意思的笑笑，接着说：“我织了得快有半个月了，总算快织完了。”

“那我带来的衣服看来是不需要咯？”

“呀，你带了衣服来呀？”

“就心心刚出生的时候穿的，我都洗过了。”说着，赵荷华把带的衣服给了季图南。

“我婆婆还说要我和你讨几件衣服呢，可我一直都不好意思开口。” 季图南接过，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跟我还讲什么客气。”

季图南把衣服拿进了房间，赵荷华抱着心心在院子里随意的走动，等季图南出来。

“姐，你这差不多十月就会生了吧？”赵荷华在院子的问。

“应该是那个时候。”季图南从房间里出来，赵荷华盯着季图南的肚子，盯了一阵，开口道：

“男孩。”说的很笃定。

季图南笑了笑，摸了摸肚子，说：“男孩女孩都行，我都喜欢。”说完，季图南就伸手去逗心心。

“生个像心心这样的女孩多好，多可爱啊。”

赵荷华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季图南注意到心心的手背上有两道血印，看上去伤口还蛮深的，但血已经干了。

“呀，这咋回事呀？”

“猫猫抓的。”心心奶声奶气的说。

“不要紧，猫抓的。”一旁的赵荷华解释道：“我娘家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只野猫，来了有一阵了，来了之后就天天蹲我家厨房的墙角那，赶都赶不走，今天心心和它玩了会，然后就被那猫给抓了两下。”

“那伤口处理了吗？看着还挺严重的，是不是得打针呀？”季图南仔细看了看那个伤口。

“这，就闹着玩，让猫抓了一下，你也知道那猫的爪子，特厉害，小孩子皮肤又薄，估计就是刮了一下，打针的话，应该就不用了吧？小孩子打什么针呀？”赵荷华再次查看了一下心心手上的伤口，上午，心心刚被猫抓了一下的时候，哭的是撕心裂肺的，赵荷华刚看到那个伤口的时候，也是特别担心，心都揪了，但好在，心心哭了一会也就没哭了，手上的血也是很快就止住了，赵荷华爹妈当时也都在，也都有来帮着处理伤口，所谓的处理伤口，也就是拿水冲了几下，她当时有问过爹妈，要不要敷点药什么的，赵正强只说，用水冲一下就行了，小孩子被猫抓一下，是常有的事，还说她小时候也被猫抓过，过几天就好了，父亲都这么说了，赵荷华便也没再多想了，而且她小时候也确实被猫抓过，现在小腿那还有个印子，也确实是啥事都没有，这事便也就这么过去了。赵荷华记得她来找季图南之前，她刚离开家，还看着她爹赵正强逮着那猫给揍了一顿。看着季图南因为一个被猫抓的小伤口就担心紧张成这样，赵荷华不由得心想，这以后等孩子生了，姐估计得时时刻刻抱在手里才安心了。

见赵荷华好像并没有把自己说的放在心上，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季图南有点着急了。她反复查看心心的手背上的伤口，伤口上的血早已凝痂，但还是能看出来伤口很深，她问心心还痛不痛，心心摇了摇头，季图南再次细细看了后，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她再次嘱咐赵荷华，要她还是带心心去诊所看一下比较保险。

“这伤口现在看着是没事了，但你看，这抓的还是挺深的，你记不记得，几年前，城里派了几位医生来给咱们村做健康科普，我记得当时有位医生就说了，这猫和狗一样，体内都带了狂犬病毒的，特别是那些来历不明的猫猫狗狗，让我们一定要注意，我记得当时说的是不管是被咬了还是被抓了，都要赶紧去医院打针的。”

“我，我记得呀。”季图南唤起了赵荷华的记忆，她心里也逐渐有点动摇了，也开始有点没了主意，但她又还是觉得图南姐有点大题小做了，被猫抓一下，难不成还会被要了命去吗？赵荷华自然是认为不可能，但已经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然就烦闷了起来，她也有点心里没底了，被猫抓一下，真的需要去打针吗？

“但，但我妈当时说了，这些医生就是来骗钱的，他们…他们就是故意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让我们给他们去送钱的，我们要是真相信了，就真成大傻子了，姐，你知道现在城里打针多贵吗？打一针，就得花掉一套柜子呢，姐，你就是太好骗了，谁说的话都信。” 赵荷华皱着眉头，说的磕磕巴巴，足见此刻她心里有多纠结，季图南的话其实是说到她心里去了，但她还是觉得，是图南姐有点小题大做了，她看似是在和季图南辩解，但其实更多的是在说服她自己。

听了赵荷华的话，季图南一时有点语塞，此刻她有点摸不准，她不知道荷华说出来的话，哪些话是二舅妈说的，哪些话又是她自己说的，如果没有一句是她自己的，季图南还有信心来说服她，让她真正的重视这件事。季图南嘴巴张了张，话到嘴边又无奈的咽了回去，她不由得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凡事不能侥幸，侥幸待事，往往最终都会酿成大错，这是父亲告诉她的道理，季图南不由得在心里开始琢磨，这要是父亲在，他会怎么处理，苦口婆心的劝还是会直接带心心去打针？这事要是放在父亲刚到苦山村的那几年，估计会采取前者的方法，但打从她记事起，父亲就告诉过她，劝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办法，但就是这个世间最没用的办法，父亲在苦山村用了十几年，纵使无用，但这也是唯一能用的方法了。季图南看着面前的赵荷华，她明白，即便她心里依旧很坚定的认为这个针该打，但她拿什么来佐证她的认知，就算她拼命的捍卫、呐喊，拿着大喇叭挨家挨户的说被猫抓了很严重，会有人听吗？会有人相信吗？城里来的医生他们尚且都不相信，又怎么会相信她呢？而且就算此刻她说服了荷华，但等荷华一回到家，家里面对的可是二舅和二舅妈，但凡他们有一个认为这个针不用打，荷华心里的那根线就会绷断，她做的所有努力也就都白费了。

季图南想到了自己赚的四十块。

“最好还是带心心去医院看一下吧。”

见季图南突然进屋，赵荷华问她干嘛去，季图南回答：“拿钱。”

赵荷华一听，见季图南是真的动真格了，忙拉住她，说道：“姐，我，我带她去，我带她去，你这大着肚子，不方便…我回去和我妈说一声，哎呀，你这说的，说的我心里也有点慌了。”赵荷华被季图南吓到了，她皱着眉头，好半响没说话，突然，她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似的，她对季图南保证：“我带她去，我一定带她去，姐，被你这么一弄，我这心里突然就不踏实了，你咋跟姑父一个样，都喜欢把一件小事，弄的跟个天大的事一样，我去，我带我们家心心上城里去，看医生去，看看这被猫抓伤了，到底是要吃药还是打针？”

见季图南突然不说话，脸色也有点不对，赵荷华这时才后知后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她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嘴不把门，提什么姑父呀，无端勾起了图南姐的伤心事。

赵荷华有点愧疚。

“姐，你没事吧？”

季图南笑着摇了摇头，父亲走了都快两年了，原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但还是在听到别人一提起他，就会立马想起父亲，心底的那种酸涩的感觉也会立马就涌出来。

“都怪我，嘴不把门的。”赵荷华再次道歉。

“嘴不把门的。”心心在一旁附和。

两人都被心心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逗笑了。

“姐，那我就先走了，我这心里确实有点慌了，就被你说的。”赵荷华叹了一口气，道：“你和姑父真的就是一样一样的。”赵荷华笑了笑，就抱着心心准备离开。

“还是不要太侥幸了，去看一下，心里也安心一点嘛。”

赵荷华点了点头，说：“这等你肚子的孩子出来后，可有你担心的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咯..”季图南笑了笑，不知该咋接这个话，只能点头表示认同。赵荷华说完，就抱着心心走了，季图南本来还想说让她不要拖，今天能去的话最好今天就去了，然后伤口也再处理一下什么的，但看赵荷华脚步都有点换乱了，想着荷华估计也是心里着急了，所以也就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