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心心被猫抓后的第六天，那天清晨，宋正阳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季图南打算去菜地里摘些新鲜的蔬菜，刚出门，就看见村长老张正往二舅家跑去，她才刚到菜地，就看见二舅和二舅妈跟着村长从家里跑了出来，三人都是行色匆匆，像是出了大事一般，季图南心里疑惑，于是叫了他们一声，但还没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三人就已经跑远了。

回到家的季图南越想越不对劲，这大清早的，跑得那么急，会有什么事呢？吃过早饭，季图南和宋正阳说起了这事，宋正阳见季图南坐立不安的样子，就说他去二舅家问问，说完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宋正阳就跑了回来。

“好像是荷华家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你问了吗？”

“好像是说孩子…他们也不大清楚。”

孩子怎么了，心心怎么了？季图南心神不宁起来，宋正阳要她别急，安慰她说可能就是感冒了，等二舅回来问一下就知道了，但季图南越想越不安，她决定去荷华家看看，她这心才放得下来，宋正阳见状，知道拦不住，便提出和她一起去，随后他迅速的进屋拿了几个香瓜，揣兜里，带上水，顺便还给季图南拿了一件外套，两人就匆匆忙忙的出了门，出门后，宋正阳对着河对岸喊了一声，说他们出去一趟，晚点回来，说完，就扶着季图南往村口走去。

一路上，季图南因为心里着急，走得是越来越快，宋正阳不断的提醒她慢点慢点，两人紧赶慢赶，到达谷山村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还没等走到吴伟家，季图南就听到了赵荷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季图南大腿一软，差点摔倒，好在宋正阳及时的扶住了她。

吴伟家院子外，围了一大堆人，大家都伸着脖子往院子里看，院子里的门大敞开着，但谁都没有进去，大家就站在院子外，看里面的情况，不时相互交耳，其中有人提到了 “疯狗病”三个字。

当天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季图南才从吴伟邻居家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始末。差不多是赵荷华从苦山村回去后的第四天，心心就开始不对劲了，听邻居大嫂说，一开始，心心只是有点恶心呕吐，吃什么吐什么，还老嚷着疼，闹了小半天才消停下来，闹过后没吃饭就睡下了，那时大家都以为心心只是感冒了，荷华还去诊所拿了点药，晚上的时候，心心醒来又闹了一阵，还是喂什么吐什么，最后无奈，荷华就喂她吃了点药，吃过药后心心就又睡了，本以为吃过药后就没事了，谁晓得到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心心就又闹了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左邻右舍都一大早就被她吵醒了，天亮后，荷华就说要带心心去看医生，说心心老是去抓手背上的那个伤口，都抓出血来了，她担心心心之所以会这样就是被这伤口给闹的，担心她是不是闹了疯狗病，但当时被她公婆给拦住了，不准她去，她婆婆还说她神经兮兮的，说小孩子就这样，感冒了就喜欢闹，这么点小事就去看医生，哪来这个闲钱给她作，吴伟也在一旁附和，不让她去，荷华虽然心里着急，但最终拗不过，还是被劝住了，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到了下午，荷华就发现心心越来越不对劲了，全身发烫不说，还出现了痉挛的现象，荷华吓坏了，赶紧带她去了村里的吴医生家，吴医生一看到心心的样子，当下就拍大腿说：“坏了，迟了。”

从吴医生那离开后，赵荷华脸上的眼泪就没停下来过。心心是在中午的时候走的，听邻居大嫂说，心心闹了差不多整整一夜，走的极其痛苦，脸都痛变形了，心心闹的时候，赵荷华就跟着哭，心心闹得越厉害，赵荷华哭得就越厉害，最后几乎是放开了嗓子在那嚎，整个谷山村的人，那个夜晚估计都没睡好，心心是在天刚微微亮的时候走的，心心走后，赵荷华也不哭了，但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季图南和宋正阳赶到的时候，吴伟爹妈正打算从赵荷华怀里把心心抱走，拿上山埋了，但赵荷华不让，抱的死死的，怎么也不松手，后来还是又来了两个人，才终于把心心从赵荷华怀里给抢走，然后用布一裹就抱山上去了，心心一被抢走，赵荷华跟着就大哭大闹了起来，作势要去把心心抢回来，好几个人才按住她。

那天，季图南和宋正阳在吴家待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吴家已经安静下来了，期间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进去了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干啥，又出来了，屋子里谁也不敢大声讲话，赵荷华就蹲坐在房间的床脚边上，双眼无神，谁和她说话都听不见似的，季图南进去看了她一眼，刚看到赵荷华的样子，眼泪水就止不住的掉下来了，宋正阳忙把她拉了出来，怕她伤心过度，动了胎气，等季图南不哭了，宋正阳就拉着她回去了。

宋兰和赵正强几乎是前后脚跟着宋正阳和季图南离开的吴家，四人沉默了一路，谁也没心思说话，各个都闷着头赶路。在村口，赵正强随手捡了根胳膊粗的木棍，一进院子，就朝那只蹲在墙角睡觉的野猫挥了过去，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野猫凄惨的叫声，听说，那只猫被打的最后只剩下一口气了，浑身血肉模糊，但赵正强还不解气，把那只已经半死不活的野猫把拿麻袋一装，扔河里淹死了。自那以后，赵正强只要在村里见到野猫就会拿木棍打，村里的野猫见了赵正强都躲着走，他家也再也没有野猫关顾过。

自从心心走后，赵荷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过苦山村，季图南很担心她，她即将为人母，对赵荷华的痛苦几乎能感同身受，心心走后，她自己也哭了好几个晚上，她一直都想再去看一看荷华，但宋正阳说什么都不允她去，加上她从谷山村回来后，肚子就一直不舒服，她也有点担心，担心是不是动了胎气，因此也不敢乱走动。好在宋兰时不时就会去一趟谷山村，季图南有时候也会托她给荷华带点鸡蛋过去，宋兰有时候回来了就会直接来季图南这坐一坐，从宋兰那，季图南好歹也还能知道点荷华的境况。

差不多是11月初的时候，荷华终于回苦山村了。那时季图南刚出月子，她在一个大雨夜生了一个五斤六两的闺女，小女婴刚脱离母体的时候，哭的那两嗓子，特别亮，大家都笑说这以后定是个伶牙利嘴的丫头。

季图南整个月子期间，都是婆婆孙红照顾的。季图南刚怀孕那会，宋兰就说她来照顾月子，但季图南生产后，得知她生的是个女儿，宋兰就连面都没露过，二舅在她生产完第二天下午，送来了一筐鸡蛋后，也没再来过，连孩子也没看上一眼，季图南对此也能理解，她知道二舅和二舅妈这是不想触景伤情，所以干脆不见的好。好在婆婆孙红也没多说什么，一个人照顾着季图南坐月子，照顾得尽心尽力，还会帮着带孩子。

月子里有婆婆帮忙照顾孩子，但季图南这个新手妈妈还是当得手忙脚乱。最开始那几天，季图南因为奶水不够，孩子喝不到奶，饿到哭，孩子一哭她也会跟着哭，宋正阳怎么安慰都没用；睡觉的时候，季图南也睡得特别不安稳，老是会惊醒，生怕会压到孩子，要么就是做噩梦，梦到自己压到孩子了；换尿布的时候，因为生疏，每一次都要换好久，11月山里早晚气温低，孩子换完尿布，两条腿早已经冻得冰凉，每次季图南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心里都会内疚的不行。她原以为自己在带孩子上，不说特别的得心应手，至少也会上手的特别快，不成想，她每一样都做不好，对此，季图南心里有了很大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几乎贯穿了她整个月子期间，越是挫败她越是不敢松懈，整整一个月，她满脑子都是孩子，全身心都扑在了照顾孩子上，几乎关注不到其他的事情了。

赵荷华来的时候，季图南刚出月子没几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宋正阳和婆婆都去地里干活去了，赵荷华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季图南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等看清来人真是荷华后，季图南是又惊又喜。

几个月没见，赵荷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脸虽然看着是瘦了点，但气色很好，一看就休息的不错，季图南和她比起来，反倒显得有点没精打采的。看到荷华这样子，季图南心里也特别宽慰，也有点惊讶，她没料到，荷华居然可以这么快就走出来，看来荷华远比她想的要坚强的多。

两人亲密的寒暄了一阵，期间，赵荷华还抱了季图南的孩子，季图南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的，但又不能明显表现出来，好在赵荷华马上就把孩子还给了季图南，从始至终，赵荷华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就好像，几个月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几个月以前发生的事和她无关一样，这样强大的自愈能力，让季图南都有点佩服，也不由的笑自己多虑了。也不难怪季图南担心，有时间她看着自己的孩子，都不免会想到心心，一想到心里就一阵难过唏嘘，她老是想，心心要是还在，那不就是她和荷华，两个人一起玩，一起长大，一起作伴。

许是察觉到了季图南的目光，赵荷华突然笑了，说道：“姐，你不用这么看我，都过去了。”

没有料到荷华会主动聊起心心，季图南有点惊讶，也有点愧疚，她不是故意想勾起荷华的伤心事，她一脸歉意的看向荷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是发生了，伤心、难过、抱怨也都没用了。发生这样的事，谁都有责任，我能去怪谁呢？怪我爹妈吗，怪他们拦着我，不让我带心心去打针吗？怪我公公婆婆，不让我带孩子去看医生吗？怪我自己吗？我自己的孩子受伤了，我这个当妈的，都不重视，不知道及时带她去医院？但是怪来怪去的，有用吗？而且我谁也都怪不了，大家心里已经够不好受的了，难不成还要让所有人都带着内疚自责过下半辈子吗？生活还要继续呢。”赵荷华说的一脸淡然，在季图南听来，她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一样，眼角那滴泪从自她开口那一会在挂在了那，但话说完呢，那颗泪都没滴下来，随着荷华重重的叹息声，那颗泪也随之消失了。

赵荷华接着又说：“姐，你得赶紧养好身子了，和姐夫抓紧再生几个。”赵荷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季图南，说道：“我听说现在很多地方都在抓什么计划生育，说什么国家现在鼓励优生优育，每家只准生一个孩子，现在外面好多地方，女人才生了一个孩子的就被拉去上环了，上环你知道是干啥不？上了环你这辈子就再也生不了孩子了，姐，我这真不是吓唬你的啊，我和你说啊，趁现在我们这还没抓那么严，抓紧生，你可千万别想以前那样，你那想法要不得，结婚了就是要抓紧生孩子，能生几个生几个，而且我和你说，女人这辈子，怎么也要生个儿子的。”赵荷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我现在就有点后悔了，当时就应该听我妈的，生完第一个就抓紧生第二个…。”

“你，有了？”季图南一脸震惊的看着荷华肚子。

“嗯，有了。”赵荷华摸了摸肚子，说：“三个多月了，看不出来对吧？”

季图南摇了摇头，脑子里不由得开始推算起日期来，三个多月，那时，心心才…

“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的在听我说？”赵荷华见自己和季图南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多，却依旧没往心里去，不由的推了推她，随后一脸严肃正经的说道：“我和你说的，你要往心里去，姐，我发现你的想法真的很危险，我妈说了，你不能听姑父说的那套，什么一个孩子就够了，那是姑父不得已才那样说的，是姑姑没办法，没法生了，姑父说来安慰姑姑的，是姑父自己用来欺骗自己的，难不成姑姑心就那样狠，她真的想让姑父断子绝孙啊？”话一说出口，赵荷华就立马捂住了嘴，她话说太快了，完全口无遮拦了。在赵荷华很小的时候，她妈宋兰就老在她面前说这些，但每次说完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千万别在姑父姑姑面前提，她一直都记得，但今天她实在不是故意的，她太着急了，她紧张的观察着季图南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喘。

季图南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楞了好一会后，她笑了笑，笑得很牵强，她嘴唇动了动，想缓解一下此时的气氛，但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用力的拉扯着嘴角，努力的对荷华笑了笑。季图南知道荷华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毕竟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些话，让季图南一时间有点难以承受，她脑子几乎是一下就空白了，身体也瞬间就僵住了，她知道荷华在等着她说话，但她现在只能以笑来做回应了。

“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赵荷华此刻特别愧疚。

“没事，没事…”季图南苦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说：“真的没事，不用放在心上。”季图南说着，边舒展了一下有点僵硬的手指，这生完孩子后，身体确实是不如从前了，才抱这么一会，手指就僵了，季图南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