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尔爬到一颗树上，观察着在初生的日光下越发明亮的临时营地。
这个营地位于一片松针林的南侧，往北是一条冰封的河流的下游，往远处看去，是一片开阔的、无遮无拦的广袤平原，枯黄的草地里偶尔有小动物跑过的痕迹，往更远的地方看，甚至能看到一些大型的哺乳动物，偶尔路过的独狼或是鹿并没有注意到孤单的神明，很快消失在杂乱低矮的灌木中。
新更新的视觉系统比之前要好用得多嘛，赛尔满意的想，如果韩劭再放一个陷阱，自己肯定不会把它看丢的。
说到韩劭——
赛尔的微微眯起眼睛，近处的景色在他眼中慢慢地模糊直到变白，他的视线又窄又深的朝着远处递进，直到捕捉到在河流的上游朝着营地的方向走来的韩劭的身影。
今天的韩劭也一样非常好看呢，旁边的吉安娜也是，看惯了她穿着厚重防寒服的样子，总是下意识忽略她的好身材，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
冰封的河流边，他们的脚步擦着枯黄的草地，发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吉安娜忽然问，“你已经决定了吗？虽然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为了一个定居点把珍贵的神明让出去是一个蠢主意，但如果是像那样的神明……”
看上去不是什么很有力量的神明，或者直接一点，就是没什么价值的家伙——当然，神明也是会有这样的存在的。
吉安娜翻过很多关于神明的记载，听到过很多关于神明的传说，虽然从没见过真正的神明，但早就对神明这样的存在有了不同于寻常人的概念，她告诉韩劭，古代伦特王国也曾经召唤出过一个神明，想要拯救自己将被洪水淹没的城市，但那个神明说，自己没有主神赋予的改变规则的权限，所以什么忙也帮不上。
“最恶劣的是，那个神明是在伦特王国为他修建了神殿，耗尽了财力之后才告诉他们这件事的，不管怎么说都是非常糟糕的那一类神明呢——所以我觉得我必须提醒你，这样糟糕的神明是存在的，而且坦白的说，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大部分都是这样的神明。”
代表灾厄的神明、代表战争的神明、代表死亡的神明，他们现身与人世的可能性要比其他种类的神明要高很多。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人们遇到性格恶劣冷漠，并不在意人类生死的神明的概率要比遇到善良的、拥有同理心的神明的概率要高得多，究其原因，大概是神明原本就不会在意人类的死活，就像人类不在意蝼蚁的死活一样。
“那一位神明，看上去没有什么非得留下来不可的理由。”吉安娜说，“我手上还有别的线索，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去寻找别的神——不过按我对你的了解，应该不打算真的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东西身上。”
韩劭有些心不在焉，事实上，从吉安娜提到赛尔之后所有的话他都没听到，因为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昨天晚上赛尔闭着眼睛的画面。
神明的呼吸声又低又浅，像黑夜里悄悄绽放的花，韩劭视线落上去的一瞬间呼吸立刻乱了，营帐里又黑又静，韩劭在心里对自己说该睡觉了，却怎么也没办法闭上眼睛。
“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吉安娜许久没有得到韩劭的反应，这才注意到韩劭在走神，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停下了脚步看向韩劭。
“不过你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和他非常亲密，会有这种迟疑也是必然的。”
韩劭低笑一声，没有说话。
“可你也明白，他毕竟是神明。”吉安娜说，“他只是看上去和我们一样，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和我们一样。”
“你好像很介意。”韩劭说，“我以为你会比我更在乎神明，这不也是你抢着想要先打开棺木的原因吗？”
“没办法，谁让我是雇佣兵，逐利是本能。”吉安娜懒懒的笑着，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冰封的河面一扔，石头滑溜溜的顺着冰面一路飘过去，惊得河边一群灰色的小鸟一阵乱扑。
“你应该也明白，我并不打算背叛你，说到底，你不是也觉得我对你没有威胁才会留下我的嘛？”吉安娜注意到那些冰层很厚，但下面隐隐还有一些流水的声音。
“何况那可是神明哎，哪怕也许代表着灾厄和恐怖，也值得搏一把，谁会不希望自己得到神明的青睐呢。”吉安娜蹲到了水边，掏出自己靴子里藏着的匕首，想要在湖面上开一个洞。
“这太深了，用匕首弄不开的。”韩劭走到她旁边。
“你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太适合陪我在这里挖洞钓鱼。”吉安娜抬起头看着他。
他们今天要去附近的聚集地拜访，算是非常难得的正式场合，韩劭也相当认真的准备了这次见面，吉安娜看着他整齐的衣摆和头发，觉得让他干活属实不太合适。
韩劭看了一眼吉安娜梳理整齐的金头发和猫的眼睛。
抛开别的不说，这样贪吃的小毛病倒是和赛尔挺像的。
何况今天的服装来看，不适合干活的何止是自己，不过时逢末世，考虑这些倒是有些可笑了。
韩劭把吉安娜的匕首接了过来，走到河道中央冰层较薄的地方，划了一个利落的圈，然后抬脚一踩，只听到哗啦一声，冰块噼里啪啦的掉了下去。
吉安娜站在河边，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韩劭，对他说，“你知道其实有不少聚集地愿意为我开很高的价码，不过我一直没有答应。”
韩劭从岸边捡来一根结实的枯枝，把匕首绑在了上面，随口应付道，“你作为雇佣兵行动会自由很多，加入他们的话虽然待遇不会很差，但毕竟也要承担很多责任。”
“也许是因为我想加入的团队还没有邀请我呢。”吉安娜意有所指的说。
韩劭拿着简易的鱼叉，盯着流动的水面，什么话都没说。
——实在是烦死了。
赛尔转开视线，跳到了树下，一边气鼓鼓的往营地走，一边想，居然去外面偷吃，还是跟吉安娜一起，实在是太过分了！
还有那个吉安娜，自己明明还挺喜欢她的，居然在背后偷偷说我坏话！
*
可颂刚刚完成电路检修工作，打算考察一下附近的区域，寒带的天空苍白遥远，透明到似乎能看到风滑过山林的痕迹，他难得放松下来，想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看到赛尔一脸怨念的往回走。
“你是在找老大吗？他今天早上……”
“没有。”赛尔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
可颂：……
被无辜迁怒的可颂表示自己很冤枉。
赛尔和可颂擦肩而过，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回头问，“吉安娜不是雇佣兵吗？为什么她还不走？”
“她的雇佣合同还没结束……”可颂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说，“不过就算结束，走不走也要看老大的意思。”
其实主要是因为她喜欢老大，虽然不太清楚老大怎么想的，但吉安娜这样的女人，也没理由非得拒绝不是嘛。
可颂默默的把这些话吞了回去，换上委婉的、也更加模糊的说辞，“倒也不是因为她是吉安娜，而是因为她是女人，不管在什么时候，生育才是延续文明最基本的的条件嘛。”
吉安娜是重要的工具，这样的说法，总比老大可能也喜欢那个女人要好一点吧。
可颂一边在心里感慨，在这样的末世还能搞出这种级别的后院起火事件，老大到底是什么水平的红颜祸水啊，一边忍不住抱怨，但是这种事为什么不能由当事人自己出面解决呢？
可颂不知道赛尔有没有如他所愿接收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但一脸哀怨的神明大人皱着眉想了好一会，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回营地了，可颂看着赛尔的背影，忍不住想，如果神明有尾巴的话，这会儿估计已经拖到地上去了。
*
和赛尔相比的话，吉安娜其实更像猫一点。
韩劭拎着鱼回到营地的时候，看着吉安娜甩着不存在的仓库去之后，在心里想，她更像那种有点狡猾的美丽生物，哪怕讨好你都带着些别的心思，让人难以亲近，相比之下，赛尔就单纯很多。
不，其实也没有那么单纯。
韩劭把鱼随手挂在营帐外，推开门的时候看到赛尔安静的坐在桌子旁，单手托着下巴盯着空荡荡的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上去严肃认真，但韩劭总觉得，他并不是在考虑什么正经事。
“我想到我能帮你做什么了。”
……果然。
真的一定要继续这个话题吗？
韩劭觉得头疼。
“你们想要发展壮大的话最重要当然是人口啦，在这个人工智能还没有发展起来的时代，人口就是劳动力，除了吸引更多的移民外，最好的手段就是繁殖了。”赛尔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用词有些不妥当，想了想说，“应该说，是生育才对，但是如果人口太少，哪怕拼命繁……生育也会因为近亲繁……产生很多问题。”
“你还是用繁殖算了。”韩劭无奈的说。
最大的问题根本不是用词而是态度，虽然你用了生育，但嘴里的人类和等待繁殖的牲畜没什么两样，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用原来那个词。
明明是不想被当成工具，却下意识的把人当成工具来看的神明，到底是傻白甜还是天然黑啊，韩劭忽然有点疑惑了。
“总之，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哦。”赛尔高兴的说，“我是毕竟神明嘛，我有生育的能力，而且和我□□出现的后代，永远不用担心近亲繁殖这种危险哦。”
咔嚓一声。
赛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裂开了。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怪物，根本不符合这个世界的逻辑规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