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绿的森林被切割出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上帝用剪刀裁开了大地，巨大的撞击声不断回响，大地随着这样的声音不断颤抖，赛尔跟着韩劭走出车厢，微微眯起眼睛刚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被韩劭一把拉到身后。

天空又冷又暗，深灰色的冷风从远处吹来。

“有查明是什么种类吗？”韩劭问。

“是我们——哦不，准确的说，是你带领的小队没有接触过的种类，我和这边的殖民地了解过，这个品种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了，不过他们并没有查清出现的频率和具体的活动区域。”吉安娜说。

“这么说你见过了？”韩劭准确的捕捉到了吉安娜话语里的暗示。

“我见过很多天灾，韩劭，从它们摧毁的城市逃离，在穿过穿越尸横遍野的荒原，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了。”

成年时代的她从离开了她从小长大的殖民地，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穿过被抛弃的旧世界找到仅存的文明的，她接受了一只雇佣军小队的条件，从此成为了一个雇佣兵，用生命为代价换取食物，或许还有她所剩无几的尊严。

赛尔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刚刚顺眼扫过的吉安娜的资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悄悄的重新差看了一遍，在吉安娜的特性里，除了提到了她迷人的外表以外，还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标签，食人者。

赛尔偷偷吞了一下口水，觉得这两种属性撞到一起可真是有够危险的，简直就是蛇蝎美人的标准人设。

“那你知道要怎么躲避它吗？”

吉安娜还在考虑要不要这样告诉韩劭，还是索取一些条件，但毕竟韩劭的生死也关系着她的存亡，她其实也没多少筹码，然而，还没等她考虑清楚，忽然眯起眼睛，露出有些危险又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就说那些殖民地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接受你的驻扎，原来是拿你当诱饵呢。”

吉安娜说着，幸灾乐祸的看着韩劭，“它讨厌吵闹的声音，高频设备会让它更加活跃，所以这次的‘天灾’肯定是冲着你来的——现在赶紧关掉所有设备，保持营地安静，也许还有机会躲开它。”

韩劭微微皱眉，他原本只是借住在此，不打算引起什么冲突，没想到会因此被算计，吉安娜幸灾乐祸的态度也让他恼火，但这个时候也没工夫去计较，立刻走向营地中心，去安排相关事宜，留下赛尔和吉安娜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神明大人有什么指示吗？”吉安娜调侃道。

“我好像明白那些‘空白点’究竟是什么了。”赛尔若有所思的说，“你帮我照顾好梅芙特，我要去看看。”

吉安娜耸耸肩，表示你随意，反正跟我没关系。

赛尔抛开梅芙特，朝着那些散乱的空白点的方向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走出营地，就和原路返还的韩劭迎面撞上。

“你要去哪？”

“我想——”

“天灾就要来了，跟着我，别到处乱跑。”韩劭没等赛尔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赛尔也没想出什么借口在这个时候离开营地，稍微犹豫了一会就被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韩劭催促道，“快点，还等什么呢？”

赛尔立刻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跟过去了。

营地里围绕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息。

这和之前在雪原里遭遇雪灾是完全不同的气氛，那时候人员很少，每个人都明白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有着相当的觉悟和勇气。

但现在，这个营地多了不少赛尔不认识的人，他们围绕在韩劭身边只是为了谋求一丝生的希望，此刻的阴影就显得格外浓重。

赛尔坐在营火边，看着可颂收起之前架设好的发电机，让营地在逐渐西沉的夕阳里重新陷入黑暗中。

可颂终于忙完坐到营火边，刚刚轻舒了一口气，就听到赛尔说，“人类的文明确实是从火中诞生的。”

“你说什么？”可颂气还没喘匀，就听到赛尔兜头来了一句，下意识的问道。

“虽然生命起源于水，但火带来了光明，给了人类进化的资本，所以在人类的历史里，光明往往意味着希望和未来，这样想的话，这个世界确实遭遇了非常可怕的灾难，文明的曙光会在刚刚亮起的时候被熄灭，还怎么指望等到黎明呢。”

可颂：……

他现在又累又慌，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没心思和神明讨论这些形而上的问题。

“这样熄灭灯光的话，会让大家更加不安吧。”赛尔说。

这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了，可惜不是可颂应该考虑的，他想了想，然后说，“韩劭会安排好的。”

赛尔低哼了两声，不置可否。遥远的轰鸣声不断靠近着，他透过跃动的烛火看着在营地里忙碌的韩劭，那样的身影朦胧，捉摸不定，却和这片土地紧紧相连，真实的让他觉得恐惧。

这不是神明应该涉足的故事。

赛尔在心里告诉自己，但凡神明参与进这样的事，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赛尔又偏偏提不起哪怕一丝一毫离开的念头，他就这样透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和摇曳的营火远远的看着韩劭。

周围人来人往的搬运着物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绕开了赛尔，好像在提醒着他究竟有多么格格不入。他只好把目光看向远方，看着那个“空白点”在大地上不断行进，在这个空间里撕开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裂痕。

“来不及了，让所有人带上最后的物资，准备离开，剩下的都不管了。”不远处隐隐可以看到那个巨大物种的轮廓，它行进的速度不快，但足以让它在数十分钟内抵达并碾压过这个营地，如果现在还不撤离，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分散撤离吗？”可颂得到确认后，目光扫过剩余的物资，心疼的叹了口气，“再搬一轮吧，还有太多有用的东西了。”

“没时间了，让其他人先走，给我留几支□□和□□，如果它跑到物资转移的地点，我想办法把它引走。”

可颂大惊失色，“你开什么玩笑，那种体积的生物，我们的麻醉根本不起作用！”

“我知道，我有分寸。”韩劭说，“我让赛尔跟着你们，把他看紧点，别让他乱跑。”

震动的大地和越来越近的雷鸣声让可颂没有时间再去劝说韩劭，而韩劭也向往常一样，下完命令之后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只是这一次，他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

——把他看紧点，别让他乱跑。

*

黑暗如同潮水，渐次笼罩这片大地，韩劭感受着脚下越发明确清晰的震动，想起幼年时见证的砸落在海面上的流星雨，明亮，生动，却是一场浩劫的序幕，很快，铺天盖地的海啸淹没了沿海的营地，他再一次流离失所。

再一次。

韩劭几乎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在同一个地方带上很长一段时间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了，但那一定是非常遥远的事，遥远到韩劭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踏上这趟旅程的目的。

他看着不远处徘徊着的巨大生物，它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但又不确定方向，在原地转了几圈之后，朝着韩劭的东侧走过去。

那正是刚刚韩劭和可颂告别时来的方向。

韩劭微微眯起眼睛，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个平原上可是有不少人类的定居地，为什么这个家伙长这么大个头却一点眼力见也没有，非得找硬茬碰呢。

他举起□□，瞄准那个生物细长的脖颈上与身材并不匹配的脑袋，风在他眼前慢慢地具象化，变成流动的砂砾，韩劭冷静的扣动扳机，让子弹穿过金色的砂砾，摩擦出明亮的火花，像一颗流星坠落在大地上。

“——什么声音？”

赛尔跟着可颂安静的躲在黑暗的森林中。

他们每个人都背了很多设备，没有什么机动性，只能希望那个生物不会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森林里的夜晚又黑又静，只有风声和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那一声枪声就显得格外明显，赛尔立刻停下了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一只本不该在这个时代——不，更准确的说，本不该在这个宇宙出现的生物，在被血染红的黑色夜空里，长长的脖子高高昂起，发出痛苦的嘶鸣。

“是枪声吧？”可颂说。

赛尔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目光透过黑暗，想看清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等他视线延伸过去，就被大片大片的空白淹没了，那些空白比之前每一次见到的都要密集和混乱，几乎把整个天际都覆盖了。

那当然是枪声，只是并不是普通的枪声。

“我回去看看。”

“韩劭说让你不要乱跑。”

虽然可颂一直有点不太敢和赛尔接触，但搬出韩劭来确实是有用的，哪怕赛尔并不打算理会他，脚步也为此稍微顿了一下。

“我不会乱跑的，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