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行动派，今天说要撬你祖坟，天黑前就得掀开你的棺材板。

不到中午，陆澄就拎着铲子纠集人马准备出发了。

彼时日光正盛，吉安娜被陆澄拉到外面的时候用手挡了挡阳光，有些不满的抱怨了几句，被陆澄笑嘻嘻的扣了一个遮阳帽，还是无奈的跟着她走了。

按理说刨人祖坟的事多多少少有些犯忌讳，但末日向来百无禁忌，何况这两个人都不知道刨了多少坟了。

“我早就说过，我和神明很有缘分的。”吉安娜一边跟着陆澄往金字塔走，一边说，“没准今天能带你见识见识。”

“带我？这地方可是我发现的。”陆澄斜了她一眼。

“这你就不懂了，想要获得神明的青睐，除了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外，合适的人也是很重要的。”吉安娜朝她抛了个媚眼，“我能遇到那么多次，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是吗？”陆澄嘲笑道，“那他怎么没帮帮你呀，吉安娜小姐？”

金字塔很快浮现在眼前，在金红的太阳之下，被风沙掩埋的轮廓似乎有些模糊。

“就算帮过我我也早忘了。”

吉安娜眯起眼睛看着高高的塔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我一直怀疑，神明的传说经久不衰，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见过他的存在，是因为见过他的人也都会忘记他。”

忘记他的存在，忘记他的来历，忘记一切和他发生过的事，作为高维生物，他肯定很难被这个世界记载，也许会在消失的瞬间就被所有人遗忘。

但是但凡发生过的事必然会留下痕迹，就连神明也不例外——那些痕迹隐蔽的藏在里回忆的缝隙中，充满不确切的违和感和不讲道理的理所应当，可是到最后你也只能把它归咎于幸运或者错觉。

“我幼年时，曾经为了躲避生父的骚扰，逃离自己的营地，在戈壁荒野上跋涉了数月。”

吉安娜碧蓝的眼睛闪着晦暗的光，她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过去，但面对陆澄这些话似乎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毕竟我们是同样的人，除了你以外，无人能理解我吧。

吉安娜不知在什么时候默默认定了这件事，此刻也只是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我无法想象一个没带任何食物和水的孩子如何跋涉穿越了那样的荒原，虽然我记得很清楚——我的意思是，我记得我是如何找到水和食物的，但那不合理，怎么想都不合理——那么多人死在逃亡的路上，我一个孩子，凭什么偏偏找到水和食物，并且活下来？”

“所以你觉得有神明在帮你？”陆澄耸耸肩，“也许只是你运气好罢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吉安娜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连我也这样觉得才是最奇怪的——我向来不相信运气的，好像有人让我非得这样想一样。”

陆澄没有说话，她不想和吉安娜争辩这些无聊的话题，内心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陆澄总是认为，所谓神明不过是人类臆想出来自我安慰的玩意，就像吉安娜这样，也许只是运气足够好勉强活了下来——这样的事当然很难，但也不过是幸存者偏差罢了，毕竟没活下来的人都死了，自然没机会感慨什么神迹，而那么多人逃亡，总该有人运气好活下来吧，难道活下来的都是神的庇佑？

如果是这样，那位神明大人为什么不干脆多庇佑一些人，让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变得稍微好一点呢？

“韩劭也是这样。”吉安娜忽然说。

“嗯？”陆澄终于露出一点好奇的态度来。

“我老觉得，韩劭没道理会养那样一只狗当宠物，可偏偏有个声音跟我说，这也没什么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这样，好像生怕我会多想似的。”

陆澄抿了抿嘴唇。

她倒是也有这种奇怪的违和感，但是……

总归也没什么吧，不过是养了一条狗，非得拿这种事来做为神明存在的证据也太荒谬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还是算了，别想这些了。”

吉安娜似乎并没有在意刚刚说的话，虽然陆澄觉得她说的时候还是很介意的，但这些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变得莫名其妙，哪怕连吉安娜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吉安娜苦笑了一下，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她伸手握住一把金色的沙子，然后任风把它吹开——某些奇妙的感觉像是初晨时模模糊糊的梦，梦醒了，梦里的一切就像手里的沙子一样，风一吹便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抬脚，率先走进那个陆澄昨天晚上找到的入口。

*

陆澄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女孩，热情，果断，偏偏还带着孩子气的天真，那种天真在这样的末日实在不合时宜，但也是这个女孩面对这个世界全部的勇气的源头，再不合时宜也带着她一路走到了今天。

吉安娜想，天真的人总会有好运气，她相信自己能找到合适的殖民地她就能找到，她相信韩劭能建立起城镇就能建立，热情开朗，活力四射，好像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敢趟一遭，所以看到这样的人垂头丧气的趴在那，实在是不能不让人——

幸灾乐祸呢。

吉安娜你可真没什么人性。

她在心里默默地评价自己，然后学着人类的样子摸摸陆澄的头安抚她，“好啦好啦，没拿到就算了，你都把人坟刨了，人不乐意留给你也是应该的，没要你的命就不错了。”

陆澄趴在她身上嗷嗷大哭，一把鼻涕眼泪全都蹭到吉安娜的衣服上。

吉安娜：……

你别得寸进尺啊我警告你。

“我明明都看到了，那个金皇冠！好大一个的……”小姑娘抽抽噎噎的趴在吉安娜身上诉苦，“怎么会有人在自己坟堆里埋炸药啊，怕自己死的不够干净吗？”

这不是防咱们这种贼吗？

吉安娜一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心不在焉的想，忽然瞥到韩劭从大厅外牵着狗路过，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叫了声韩劭示意他过来哄人。

韩劭自然懒得理他们，但手上牵着的蠢狗对吉安娜向来有好感，甩着尾巴就把韩劭往那边扯。

我到底为什么会捡回来这条蠢狗？

韩劭忍不住在心里想。

简直是脑子有病才干得出来这种事。

人都已经来了，继续假装没看到实在说不过去，韩劭只好象征性的问了一句陆澄发生了什么。

陆澄哭唧唧的控诉那个在金字塔里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木乃伊应该被挖出来鞭尸。

“挖挖挖，明天就陪你去挖。”韩劭随口敷衍道。

“真的？我跟你说，那坟底下肯定还有东西，你跟我去绝对不让你吃亏。”

吉安娜幸灾乐祸的看了韩劭一眼。

韩劭：……

陆澄，你这种什么话都当真了听的性格实在得改一改，否则我早晚像扔这条狗一样把你扔了。

*

另一边，刚刚睁开眼睛就被黄沙糊了一脸的赛尔表示自己非常憋屈。

这到底是什么糟糕的登场方式！

虽然之前也好像挺天崩地裂的，但是至少没这么多沙子吧，呸呸呸，都进嘴里了。

还是不知道埋尸体埋了多久的沙子，恶心死了。

赛尔把自己身上的沙子抖干净，扶着棺木想先离开这个鬼地方，结果还没爬出去，又落了一头灰。

赛尔立刻呆愣在原地不动了。

他有点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下载资料的系统好像卡住了一样半天没走过一个字，而他每动一下都要震落一堆沙子，只能直接坐在棺木上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漆黑的金字塔内室。

很好。

没有召唤仪式，没有祭祀和祷告，没有承载希望的救世主跋山涉水的虔诚追寻，神明像一个埋了几千年复活的僵尸一样复苏在坟堆里，待会还要自己爬出去。

赛尔觉得自己都要被气笑了。

他还没在这么恶心又廉价的场景里苏醒过——应该没有过吧——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立刻闭上眼睛，假装从来没有出现过。

话说回来，我的回溯权限呢？

赛尔迷茫了几秒钟。

系统迟迟没有加载完毕，好像死了一样，半天连个进度条都没有弹出来，资料库到是早早的下载好了，但赛尔没什么兴趣打开。

管理员权限还在，但几个关键的功能都需要再次确认，暗示自己不要轻易动用。

那显然是自己给出的线索，赛尔再喜欢乱来，也不至于连自己的警告都不当回事的。

总之，先冷静下来，调取一下记录，看看自己是被谁唤醒的。

赛尔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进入状态，但是刚打算有所行动，就被头上的土块劈头盖脸的砸了一身。

——毁灭吧，这个世界，就当我从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