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啪哒啪哒地跑上山来，谢光见了小姑娘，当即挥了挥手，可再仔细一瞧，小姑娘满身血红，两眼含泪，头发也散开，乱糟糟地披在身后。

谢光冲上前去，想要把人拦下来，问清楚发生了什么，谁知小姑娘见到他反倒一下子扑过来，两只小手用了力气，把他朝上山的方向推搡。

“怎么了——”

话刚问出口，一片一块阴影瞬间笼罩两人。

谢光抬头看去，那阴影之上竟然是一个肉山一样的怪物。怪物只有一只眼，此刻正盯着他们，裸露着尖齿的嘴角淌下一丝涎水，落在谢光深浅。

谢光虽然已经害怕的手脚打颤，但还是双手一抄揽起小姑娘朝树林里跑去。

“什么，什么情况”谢光喘着粗气，脚步不停，痛苦大喊。

小姑娘被他夹在手肘里，紧紧攥着谢光的衣袖，张着嘴啊啊的叫了几声。

天上暗淡无光，林子里就更难有什么光亮，谢光艰难地绕过了几条手臂粗的树根，慌忙地左右张望，边跑边喊：“褚阑，干爹——”

小姑娘已经紧张到扣住了他腰侧的软肉，两人一个没注意，被一根焦黑遒劲的老树根绊倒在地。

谢光急忙一个翻身，让小姑娘摔在自己怀里，自己摔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

尽管遍地落叶，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几块石头硌背上时地疼痛，再加上小女孩的体重，一度让他眼冒金星。

小女孩挣扎着爬起来，啊啊地叫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谢光从地上拖拽起来。

但谢光好歹是个一米八多一厘米的男子汉，哪怕身上都是松散的软肉，也有一百三十多斤，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能搬得动的。

小姑娘一边用力拉扯谢光的衣领，一边频频回头看。

只见那肉山怪物眨眼便追了上来，巨大的身体别倒了一路上的草木，分不清是触手还是爪子的前肢挥舞着朝两人袭来。

谢光脑子刚刚清醒，就见那肉山怪物和它那攒在一起高高举起的肢体，当即朝揽过小姑娘，擦着后脑勺躲过那狠狠落下的锤击。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哪怕那肉手砸在地上激起得到震荡都让他头脑嗡鸣，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那怪物好像非常清楚谢光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发出不符合它那庞大身躯的闪电一击。

谢光后脑一阵凉意，用仅剩的力气推开小姑娘。

“够了。”

树林深处闪过一道白色的弧光，携着一声低喝，电光般径直朝谢光两人所在射来，赫然是褚阑的玉剑。

玉剑破空，眨眼到了眼前，可那方向却不是肉山怪物，而是那个只会啊啊叫着流眼泪的小姑娘。

锋利的剑穿破女孩的肩膀，带着巨大的力道把人向后推去，直直钉在一颗粗壮的杨树上。

小姑娘似乎也没料到，这剑竟然是朝向自己，一时间，嘴里也发不出声音，眼泪也徘徊在眼眶里，呆着张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谢光睁开眼，却见褚阑已经挡在他身前，抽出玉剑，剑指那小姑娘，有些迷茫，不由扒拉着褚阑的衣袖，道：“这小姑娘就是昨天借我斗笠那小孩，你总不能为了两个红豆饼就要坎人家吧，而且，这儿还有……”

说着他突然想到身后那小山般的怪物，连忙回头。可惊奇的是，那怪物也没了动作，瞪着那眼珠一动不动。

谢光愣了愣，迅速回头看了看被制住的小孩，面露苦涩：“她是什么？鬼？秽？”

褚阑慢慢突出一个字：“人。”

谢光还没搞懂，又听褚阑说道：“注定必死之人。”

此话一出，谢光只觉得脑袋发晕，心底忍不住暗骂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小女孩却突然笑出了声，声音尖细刺耳，道：“你是，褚哥哥吗？”

褚阑眨了眨眼，并不做回应。

小女孩却一副笃定的模样，娇俏的笑了起来：“你回来啦，你回来啦，我得告诉爹娘，你回来啦，对，告诉爹娘，告诉东邻的王爷爷和他的小孙子一家，告诉大家，你回来啦……”

小女孩声音越来越尖锐，相同的话不断在她嘴里重复，那笑容好似疯魔了一样，越裂越大。

谢光有些呆愣，还不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那怪物再次动了起来。

褚阑一把捞过怔愣的谢光，道了声：“跑。”

谢光当即提起脚步朝林子外面跑去，直到奔出百米，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那庞然大物早就把周围的树木尽数撞到，褚阑提着玉剑在断木之间腾挪辗转，而那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一颗树上，好似在看什么精彩的演出。

谢光咬了咬牙，心底升起火苗一般的恼怒，难道他就只能看着褚阑为他扫除麻烦，只能一次次逃跑？

可现实就是这样，在怪物面前，他连逃跑都做不到，逃得远远的，别扯后腿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吧。

又跑出几步，谢光咬了咬牙，还是转身，抽出别再后腰的竹条，返身跑去。

褚阑横剑挡在身前，挡住那怪物抡过来的肉拳，发出铛的一声。

谢光躲在一颗两人合抱粗的树后，盯准一人一怪的战斗，企图寻找时机。

不知为什么，褚阑一个劲儿的用剑劈砍，也不使什么术法。那肉山被劈开不过瞬间，竟然又从伤口处蠕动着钻出一些新的血肉，转瞬长成完好的肢体，再次朝着褚阑袭去。

谢光无奈感叹，这不是他能插手的斗争，就听不远处的树上，小女孩娇俏地说道：“褚哥哥你回来啦，到我们家吃饭吧……褚阑，真好，你回来了，爹娘一定高兴坏了……”

“啊——”

褚阑躲过一击，朝声音来出看去。谢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小女孩身后，脸色苍白的把那根竹条插进了之前被玉剑捅穿的伤口里。

被人戳伤疤这件事，无论从精神层面，还是物理层面，都是一件痛得人咬牙切齿的恨事。

那怪物停滞了一瞬，也不顾被褚阑砍掉的肉块，哀嚎着朝谢光而来。

谢光当即要跳下树去，却被褚阑拎住衣领，拖拽起来朝树林外跑去。

天空又开始飘雨点，谢光和褚阑来到山下村子。村子果然如谢光猜测的那样，没有一丝烟火气，没有一丝人气。

褚阑带着谢光直奔村子中央的一间青砖房——这是村子里唯一一间砖房。

门口屋檐下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写着几个繁体字，谢光隐约认出，是祠堂两个字。

褚阑推门而入，径直朝那满满当当的排位走去。

谢光心觉祠堂不是什么外人能随便闯入的地方，自觉地蹲在门口，当起了哨兵。

不一会儿，褚阑拎着一块无字牌位走了出来。

谢光为难的看了看那祠堂：“这是谁的牌位？”

褚阑垂下眼帘，声音比往日更深沉，仿佛夹了一丝雨气，道：“我的师父。”

谢光一愣，心想不对，那古画看上去少说也得几百年，褚阑的师傅既然已经过世，又是谁教授他术法本领。

他怀着疑问看向褚阑，对方却紧盯着村口方向——那怪物背着小姑娘追了上来。

那怪物之前与褚阑一番激战，并没有多少损伤，倒是那小女孩，蜷缩在怪物的肩膀山，面色苍白，紧闭双眼，伤口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那土黄色的上衣。

那怪物一边护着小女孩，一边朝着这边奔来，每一步都仿佛地动山摇，发出撼天动地的巨大响声。

褚阑持剑站在祠堂前，等那怪物稍近，突然沉声说道：“这本不是我师傅的过错，他将你们封存在这画里，望终有一日，能以阵法中真水真火炼化怨念，并以其精神开彼之幽暗，使形完质净，随往轮回。”

听到这话，小女孩有勉强睁开眼，嘴里却不是本来那娇嫩的声调，仿佛喉咙里住了成千上百不同年龄，性别不一的人，一齐张开喉咙嘶喊：“三百一十四人，老及白发耄耋，幼不过牙牙小儿，皆死于你们王樾山上下来的一脉，只留王家小女，陪我们孤魂野鬼留置千百年，你师徒二人也同样罪不可恕。”

褚阑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谢光看得目瞪口呆，一会分身去想褚阑的身份，一会又缠绕进这不清不楚的血仇恩怨里，听得他稀里糊涂。

雨点越来越大，那怪物伸出一只肉手挡在小姑娘头顶，竟然给她挡起雨来。

谢光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昨天小姑娘头顶木碗前来送斗笠的乖巧模样，忍不住凑在褚阑身后，轻声问道：“我们一定要杀了他们吗？”

褚阑回头诧异地看他了一眼，眨了眨眼，又回身对着那怪物说：“我们可以带着她离开这里。”

小女孩嘴里地哀嚎一下子停了下来，好像在忖度这话的意义，半晌，才声音幽幽地道：“好。”

说罢，小姑娘两眼一闭，就这么再次倒在怪物地肉团里，却又被怪物捧着递到褚阑两人身前。

谢光抑制着发抖的腿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只听雨水落地声响之间，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