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林中疑云
戚少商没有说话。
画影冷冽的剑锋，映出九现神龙镇定的眉眼，毫无惧色。
“玉堂，且慢动手！”展昭扯住白玉堂的衣袖，朝他摇了摇头。
“猫儿，你好好看看那树，还有地上那些死鸟，是我从这林子深处的草堆里找到的，证据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你不信！”白玉堂大声说，一边狠狠地瞪着戚少商，恨不能用眼神直接在对方身上刺出两个大洞——这该死的“九条毛虫”，莫不是给展小猫下了什么迷药，怎么总是偏帮他呢？
展昭没再多说什么，沉默地走向左边的巨木。他当然不会偏帮谁，只是办案一贯冷静，不会像某只老鼠一样被情绪所左右。
慢慢地绕树一周，锐利的目光寸寸碾过——五条巨干，六十条粗枝，九百多枝分岔小桠，哪处茁壮，哪处枯萎，哪处干裂，哪处湿滑，甚至每一片树叶的茎脉，都逃不过他鹰隼一般的双眼。
所以，他当然看到了白玉堂口中所说的“证据。”
——面前这一棵十人才能环抱过来的粗壮巨树，主干之上嵌刻着一道长约两尺、深约三寸的棍痕。
棍棒本是钝兵器，不比刀斧锋利、可劈可砍，看力道那持棍之人也不像是要以棍击树，而是另有目标。那么，无意间的一次挥棍便能入木三分、硬生生烙印下如此深刻的痕迹，显然不是寻常的武林人士用普通的铜棍铁棒便可造成的，必是臂力惊人、武器重达几百斤者才能做到。
比如连云寨的五寨主“大威棍”游天龙。
除此之外，他也看到了树下静静躺着的七具鸟尸。
许是生前飞行于林中、欢快的叫声烦扰到了隐匿身形的人，便被毫不留情地一刀斩杀。
是的，一刀。
一刀七命，刀卷肉飞，剖腹断肠。
“刀霸”孟有威的凌云刀是宝刀，刀法更是出神入化，一招七式，一式又含七种变化，江湖上能接下他七七四十九式的人已然不多，何况七只飞鸟。
——无论是树干上的棍痕，还是斩鸟的刀法，都极难被仿效。何况二者同时出现在这一片林中，不是游天龙和孟有威，还能是谁？
“猫儿，你都看到了？”身后传来白玉堂的声音，“你该知道白爷爷从不会冤枉好人，当然，也绝不会放过恶人！”
后半句话，显然是对着戚少商说的，展昭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他那一脸得意又解气的神情。
——白玉堂终究还是白玉堂。纵是间或发发脾气、闹闹情绪、做出一些令自己摸不着头脑或是哭笑不得的举动，到底还是那个七窍玲珑、聪明特达的锦毛鼠。
只不过……
“猫儿？”白玉堂见展昭没有回应、仍站在树前若有所思，不禁再唤，“是不是‘霸王棍’与‘凌云刀’的痕印？”
展昭回转过身，先看了戚少商一眼，再转而与他对视。
“很像。”
白玉堂的黑眸立刻亮了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睨着戚少商道：“怎么着，戚大当家，你的戏再也演不下去了罢！”
边说着，边要将手中剑再往前递，语气也骤然变得狠厉：“还不速速交待，否则休怪白爷爷不客气！”
“玉堂，先别着急，”展昭再次出言阻止，“虽然很像，但也很蹊跷。”
“还有什么蹊跷？”白玉堂一听便拧紧了眉头，有些不耐烦，“放眼当今武林，以熟铜棍为兵器、内力沉浑的高手本就不多，能使出一招七式凌云刀法的刀客同样寥寥无几。纵真有那么一二人武功近似的，可他们之间又不相识，又不熟悉此处地形，又没理由抢劫岁币，怎可能一同来到这偏僻林中埋伏？只有连云寨！”
“玉堂，你分析得一点不错，这的确太像事实真相了，”展昭点了点头，却面色凝重，“可正是因为太像了，反而让我觉得蹊跷。”
白玉堂闻言一怔。而他身旁一直缄默不语的戚少商，此时终于唇角一勾、微笑开口赞道：“展昭不愧是展昭！”
此言一出，白五爷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哪里蹊跷，你倒说说看。”话虽如此，手下的剑可丝毫没有放松力道。
展昭一针见血：“既在林中藏匿，万般小心，现场各处均未留下明显的线索，何以偏偏非要挥这一棍、杀几只鸟？便是挥这一棍，却连树上茂密的枝桠都未损一分；杀了鸟儿，却又不带出林中，偏要埋在可以搜寻到的草丛里。欲盖弥彰，真正的劫匪有意将矛头指向连云寨，这其中恐有阴谋。”
白玉堂不同意，反驳道：“你说真凶设计诬陷，但他们能从哪里找来与游天龙、孟有威的武功招式和神兵利器完全如出一辙的高手？就算有，也不易寻，他们何必花这么大代价找人冒名顶替来陷害一个连云寨？嗯？解释不通罢？依我看，还是连云寨嫌疑最大！”
“戚大哥，”展昭望向戚少商，“五寨主和七寨主可有同门在江湖上行走？”
戚少商缓缓摇头。白玉堂冷哼道：“哼，算你老实，白爷爷也从未听说过，就连他二人的师承来历也不详。”
“连云寨诸兄弟的功夫经过闯荡江湖多年的修习历练，都已成各自的绝技，旁人确实很难模仿。”话音甫落，戚少商忽一抬手，食、中二指“卜”地一弹，就将画影的剑锋荡了开去。
但凡展昭在眼前，白玉堂的神思总是不由自主跑到他身上去。等意识到手中剑有异时，戚少商已经轻松脱困、走到巨树旁仔细查看去了。
“戚少商，你！”自觉威风扫地的锦毛鼠气呼呼地挺剑跟上，被展昭拦在了二人中间。
“玉堂，稍安勿躁，”展昭凑近低语，“且容他先看上一看、听他怎么说。”
这句明显跟他同一阵线且带有浓浓安抚味道的话令白五爷十分受用，尤其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极富磁性，低沉悦耳。
“好，有咱俩在，谅他也跑不了！”
三人相距并不远，戚少商功力深厚，若有意听，整个林中怕是一片树叶飘落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力。只是此刻，他完全没有偷听白展二人说话的心思，树干上的棍痕与死鸟的刀伤已令他的心蓦地揪紧。
自己寨中亲如手足的兄弟，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
是以他比展昭和白玉堂更加确定，那就是霸王棍和凌云刀的印记。
然而，这又分明不是游天龙和孟有威所为。
——他们一定出了事！
脑海中一个闪念，戚少商脸色骤变，猛回身、朝二人说了句：“我要马上赶去雄州！”
“戚大哥，你怀疑……”展昭抢在白玉堂之前开口。
“是，”戚少商沉声道，“若是兵器被夺，人只怕……”
展昭双眉一蹙，疾道：“我们跟你一起去！”
“好！”话音未落，人已一去数丈。
展昭刚想施展轻功跟上，却被白玉堂一把扯住。
“猫儿，你就这么相信他？”白五爷的脸色相当难看，咬牙道，“先前你明明怀疑是连云寨犯的案！”
“玉堂，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就事论事，这宗案子确有疑点。以戚大哥的阅历与智谋，真要抢劫岁币，绝对不会让手下人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被我们查到。先前我是有过怀疑，但今日所见反而提醒了我，对方处心积虑诬陷连云寨，我担心是冲着抗辽义军来的！”
展昭的声音并不大，但白玉堂仍感到耳畔“轰”地一响。
——该死，只顾着针对戚少商，居然忘了正事、不顾大局，脑子都被气得转不动了！
“照这么说，对方此举分明想一石二鸟——庙堂之上陷害包大人，江湖之中打击连云寨，目标明确就是抗辽一派！”脑筋重新开动的锦毛鼠迅速抓住了核心关键，“那庞老贼和傅老贼岂不是通辽叛国了？”
展昭用力点头：“有这个可能，所以我们要同去雄州查个清楚。”
“那还等什么？快走！”
雄州据此还有三百里的路程，纵是马不停蹄也要跑上一天。一路之上三人因为各怀心事都没怎么讲话，戚少商忧心兄弟，展昭忧心包大人与江山黎民。
白玉堂呢？自然是忧心展昭。
包大人他要救，社稷安危他也义不容辞，但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急展昭之所急。
他虽是行侠天下的剑客，在此之前可从未想过插手官府、朝堂之事。
太累，太麻烦，太束手束脚。
对于洒脱不羁、率性而为的锦毛鼠来说，若不是为了展昭，何至于如此奔波辛劳、查证索据的？怀疑庞吉与傅宗书，一人一剑杀了完事；要救包大人，劫了天牢又有很难？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不顾忌展昭。
活了二十年，好像还是第一次为一个人这般瞻前顾后、又自觉自愿地收束性情。
想到这里，白玉堂的心像被毛茸茸的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几下。些微的麻痒，却意犹未尽。
情不自禁侧目，望向与他并辔绝驰的那只猫。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听前方戚少商的马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根本来不及凝神细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几乎是同一瞬间，两枚带着棱刺的大铁球挟巨劲从天而降，呼啸着袭向他与展昭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