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凯的父母在顾凯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外出打工了，所以顾凯从小是和他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

在顾凯原来的记忆中，父母还没有出去打工的时候关系就非常的疏远。

睡在床上的时候不会睡在一头，在顾凯的印象里面他们一直是一个人睡床头一个人睡床尾。

在干农活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说话，两个人背对着互相干着自己的活。

他们可以一个月也不说话，实在要说话不是在争吵就是争辩，有时候为了一个菜里面有没有放蒜头都要争吵一番。

“没用的东西，烧个菜都烧不好。”

“你多有用？人家有本事的都在外面挣钱，就你还像个窝囊废一样在家里种田，种田就算了，种个田都没人家种得好。”

“你他妈再说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你打我啊，你他妈有本事就打死我！没本事的男人，就知道在家发火，在外面和窝囊废一样一个屁都不敢放，在家里就作威作福，也不知道给谁看。”

随后便传来噼里啪啦，东西乱扔乱砸的声音。

而顾凯此时，坐在门口，抱着自己的膝盖，呆呆地等着这一轮过去。

除了这声音，爷爷奶奶屋子里面，除了叹息声，其他则是一片死寂。

在饭桌上，他们也不会说话，只是沉默地吃着自己的饭，他们沉默，一桌子都是沉默的，没有人会说话，爷爷奶奶不会说话，顾凯也不会说。

但是在外人的面前，他们还是像个正常夫妻一样。

“我家那口子啊？在地里干活呢。”

“我婆娘啊，在家煮饭呢。”

在村子人的面前，他们似乎还在保持着最后体面。

但是私下里，他们连眼神甚至都不想给对方一个。

顾凯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氛围会是这样的，明明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也会抱着自己玩。

但是有时候顾凯都忘记了以前一家和谐的氛围到底是不是真的了，还是一直都是他的幻想。

后来村子里面出去打工的越来越多，两人于是跟着打工潮一起外出打工了，在外出打工没多久就离婚了，很快都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两人离婚后回过一次家，但是都明确表示不愿意把顾凯带在身边，两老人一气之下说：“你们要是谁都不要顾凯，那么你们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这也不是你们的家。”

两人还真的挺听话的，两人自从那次回过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了。

而那个时候顾凯还很懵懂，当时他才六七岁，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他看到别的孩子外出打工的父母会回来看自己的孩子，无论是顾凯觉得多么不听话、多么顽皮的孩子，但是他们的父母都会在过年的时候或者暑假的时候回到村子，和自己的孩子们待上一段时间。

而渐渐的，村子里面的孩子有时候也会变少，再也不出现了。

顾凯会问奶奶那些孩子去哪里了，为什么没在看到过。

奶奶会说：“他们的爸爸妈妈带他们去城市里面生活了。”

所以顾凯也曾天真过，以为自己的父母也会在过年的时候回来，所以每次过年前夕，从小年开始，他每天一大早就会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等待着自己的父母。

一直到奶奶叫唤他才会回家。

每次奶奶叫唤他的时候，他都会牵着自己奶奶的手问道：“爸爸妈妈今年会回来吗？”

奶奶顿了一下，然后说：“也许会的。”

年幼的顾凯不知道“也许”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会的”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以为他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他每天都会等，坐在大石头上等，如果冷了就站起来蹦几下，搓搓手，然后继续等。

有时候等的时候下雪了，等到雪积起来的时候，顾凯就会堆上五个雪人，依次是自己的父母、自己和爷爷奶奶。他想也许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五个雪人会开心一点，他们赶了一天的路，肯定很累，希望他们能够开心。

所以他堆雪人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

但是他等到了一个又一个父母，他看到那些父母疲惫地背着大包拎着小包，满脸倦色但是却在到达村子的时候却露出开心的笑容。

有时候，那些父母也会停下来，问顾凯：“娃娃，你也是在等你的父母吗？”

顾凯则会开心地点点头说道：“对，我也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也出去打工了。”

那些父母进了村子，很快便会传来欢声笑语。

那些欢声笑语像是飞进了顾凯的耳朵里面，他坐在大石头上，落寞地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指，忍不住鼻子有点塞塞的。

有时候顾凯回过头看着别人父母远去的影子，会看到那些飞奔向自己父母的孩子，会看到那些父母把自己手中的行李放下来，然后抱起自己的孩子，亦或者摸着自己孩子的头说道：“好久没见，你又长高了啊。”

“你爸妈肯定是不要你了，所以过年都不回来看你。”有一天一个孩子这么说道。

“你胡说八道，他们只是在赶路，他们打工的地方很远，要很久才能回来。”顾凯反驳道。

“很远的地方，如果早点出发，那他们早就能回来了，所以他们就是不想回家，不想要你。”那孩子又继续说道。

“他们工作很忙，他们在大城市里面挣钱很辛苦，所以他们回来晚，但是他们肯定会回来的。”顾凯看着那个孩子吃着东西，那个东西带着棒子，那孩子一下一下舔着，似乎很甜的样子。

“我爸妈都说了，你爸妈不会再回来了，他们离婚了，他们不要你了，更不会回家的。”那孩子继续说道。

“你不要胡说八道。”顾凯被说得似乎有点心慌，他站了起来，似乎想要用气势压倒别人。

“没人要就是没人要。”那孩子一直在重复顾凯没人要，原本就距离过年越来越近了，顾凯本身心里也越来越难过，但是那孩子还一直在重复，顾凯一气之下推了那孩子一下。

因为地太滑，那孩子一下子没站稳就摔倒在了地上，手上拿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

“你竟然推我，还把我的棒棒糖弄掉下地了，我回去告诉我爸妈，让他们来打你，你个没人要的野蛮东西。”那孩子气得要死，站起身来就往家走。

顾凯看着那孩子往回走的身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

他又看到地上的那个彩色的东西，圆圆的上部，下面是一根小棍子戳着。原来这东西叫棒棒糖啊，村子里面不少父母在外面打工回来的孩子都有呢。

当天奶奶来接他的时候，他问道：“奶奶，离婚是什么啊。”

奶奶愣住了，问道：“谁告诉你离婚的？”

“村子里面的大牛他说我爸妈离婚了，不要我了，是真的吗？”顾凯小声地问道。

“没不要你。”奶奶没有继续解释，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哦。”

没不要我就好了。

堆出来的雪人依然在村子门口的大石头下面伫立着，但是它们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快要失去了形状。

顾凯依然在等，但是他没等到。

大年初一那天早上，顾凯刚准备出门，奶奶便拉住了他说：“别去等了，他们今年不回来了。”

顾凯立马回道：“不回来？为什么呀，我看其他人的爸爸妈妈都回来了。”

奶奶说：“他们工作忙，抽不出空，今年就不回来了。”

顾凯有些低落，但是他还是问道：“那明年，明年的话他们会回来吗？”

奶奶这次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了，但是她还是回复顾凯：“也许会的。”

“会的。”顾凯又是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所以顾凯第二年又从小年开始等待。

第三年顾凯又等了。

第四年，顾凯知道了，再等他们都不会回来。

因为有些人是等不回来的，他已经走远了，从未回过头。

上一世的顾凯长大之后还尝试过去寻找过他的父母，他想知道为什么。

等到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但见到他的父母之后，他们并没有开心，也并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了，而是当做一个累赘，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归根到底是谁也不想要，相互推诿、冷眼对待和再次的抛弃下，顾凯便知道了，他根本不必要等那三年。

因为他早已被抛弃。

顾凯已经看开了，这一世他根本就没有对父母的任何念想。

原本相依为命的爷爷奶奶也因为有一次下大雪之后，因为路太滑摔下了山崖，当天就双双去世了。

现在的顾凯是跟着自己的叔叔婶婶一起生活，叔叔婶婶虽然也比较穷，但是好在还能够给顾凯一口饭吃。

他想着，这一世的自己，不奢求父母的爱，只希望首先能够为自己而活，为许衍而活，为那些爱自己的人而活。

第二天一大早，顾凯就在村子门口等许衍了，那时的天还没有完全亮透，一轮弯月还浅浅地挂在天际。

顾凯坐在村头的那块熟悉的大石头上，百无聊赖的盯着许衍家的方向，慢慢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