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凯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原本昏暗的屋内有一种不一样的光亮。

被雪折射过的光显得少许厚重，不像是平日那般轻盈。

睁开眼睛的瞬间，顾凯猛地转头朝旁边看去，旁边没有人，那瞬间他的心脏顿时坠落悬崖，砰砰砰地快速鼓动了起来，耳膜似乎都要被疯狂的心跳声给鼓穿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四处扫射，直到看到枕头上微微陷下去的痕迹，才缓缓地吐出刚刚一直憋着的一口浊气。

等剧烈的心跳稳定之后，顾凯看向窗外，透过那个小小的窗户，那一抹世界已然是一片雪白，悄悄探出头的枯枝被厚厚的雪压得弯了下去。

“咯吱—”一声轻微的推门声传了过来。

屋子的木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身影正悄悄地想要进来，只见他轻轻的踮起了脚尖，放慢自己的动作。

但是当那个身影悄悄探进来朝床那边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原本应该还在沉睡的人已经裹着被子坐在了床边，头发像是鸡窝一般，整个人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那个踮起脚尖往里走的人似乎有一些尴尬，僵硬地“咳咳”了两声，随后站直了身体，“你什么时候醒的，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刚醒，还没缓过来。”顾凯看着许衍那有一点变扭的样子忍不住开心地眯了眯眼睛。

“外面是下雪了吗？”

“嗯，雪很大的，地上已经全白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那快来吃早饭吧，我本来是想叫你一起吃早饭的。”

“嗯，许大厨的手艺肯定是一流的，昨晚的饭香的我差点没把舌头吞进去，现在想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顾凯毫无保留地夸奖着许衍，还假装伸手擦了擦嘴角臆想中的口水。

许衍似乎又有点害羞了，眼睛不自在的看着窗外，似乎也在看那根被大雪压弯了腰的枯枝。

顾凯不逗他了，迅速地穿好了衣服，跟着许衍出了门。

等顾凯洗漱完之后，回到屋内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热乎乎冒着热气的白粥，前面盘子里放着的是圆圆的饼，和一碟咸菜。

等顾凯坐下来之后，问道：“爷爷呢？”

从厨房端来两个鸡蛋的许衍坐下来之后回复道：“爷爷早上已经吃过了，下雪天太冷了他躺在床上呢，待会儿我们进去和爷爷说说话，他现在应该歇下来了。”边说边给顾凯剥了一个鸡蛋。

莹白色的指腹，粉色的指甲，有力的手指捏着圆溜溜的鸡蛋，递到了顾凯的面前。

顾凯看着那伸过来的手，关注点却在手上的冻疮上，昨天擦过药之后，红肿的现象似乎有一些好转，但是冻疮处皱巴巴的暗色肌肤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许衍看顾凯盯着蹙起眉毛，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鸡蛋上有什么吗？”他以为是自己的鸡蛋没有剥干净，还看了看。

“你的冻疮膏今天也要涂啊，不可以偷懒！”顾凯接过鸡蛋，盯着许衍的眼睛说道。

许衍失笑，他以为是什么事情。

“好的，顾老板。”许衍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一笑的时候，整个眼睛都会像月牙一样的弯起来，整个笑意都慢慢的挂在那两个小月牙上，脸颊边小小的酒窝也会显现出来，在整个秀气的脸上，会让人感受到暖意，忍不住想要向他靠拢的暖意。

顾凯突然又想起来了，在那个冰冷的雨夜，只有许衍出现了。

他对顾凯来说就像是一道光，劈开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剥开了笼罩在顾凯头顶厚重的云雾，最终照进了顾凯的生活，这束光驱散了浓郁的黑暗，给他带来了救赎般的温暖，在那个黑夜，痛哭的顾凯抬起头，看到的是许衍稚嫩的脸，微微蹙着眉，一脸担忧的样子。

后来这张脸就是顾凯朝思暮想的脸，但是再后来，这张脸除了梦以外的地方就再也没见过了，最后，连这张脸都不再入梦了。

捏着鸡蛋的顾凯，透过薄薄升起的水汽，看到了许衍模糊的面庞。他一口一口的喝着稀饭，稀饭很烫，每次入口前，他都会沿着碗边小心的吹两口，然后嘴唇贴着碗边，吸着冒着热气的粥，热气不断的扑在许衍的脸颊，细细密密的汗都随着一口一口的粥而冒了出来。

而当顾凯刚吃完鸡蛋的时候，许衍已经吃完了一整碗粥，在外面大雪纷飞的冬日，许衍额角也是汗津津的，脸颊都带着一丝微粉。顾凯心里想，粥是发汗的好物啊。

顾凯看到许衍吃完之后似乎在静静的等着自己，于是想赶紧喝粥，但刚喝一口，谁知道立马把舌头烫的发麻，刚入嘴的粥也忍不住被吐回了碗里，舌头控制着不住的伸出了滚烫的口腔。

许衍看到顾凯吐着舌头，张着嘴急促地换着气儿，像一个热得正在换气儿的小狗一样，顿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但随后去厨房端了一个搪瓷杯子的杯子给顾凯，“又没人和你抢，漱一下嘴吧。”

顾凯实在忍不住了，猛的灌了一口水，冷水刺骨的寒意那一瞬间顺着头皮上的经脉炸裂了开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是正是这一口冰水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舌头的剧烈疼痛，他把冰水含在嘴里，眼睛却忍不住的看向了笑盈盈的许衍。

“疼不疼？”许衍问道。

“咕噜咕噜咕噜...”顾凯忙着回复许衍，却忘记自己满嘴都是水，随着说话水也顺势流下，顾凯猛地又闭起了嘴，谁知道闭得又太着急，大部分水顺着喉管而下，而还有一小口水瞬间冲进了气管，从鼻子中喷了出来，呛的顾凯连忙咳嗽了起来。

猛烈的咳嗽让顾凯忍不住弯下了腰，许衍连忙走上前去，拍了拍顾凯的后背，但顾凯仅仅咳了一声，便想起了还在睡觉的许爷爷，连忙捂住了嘴，满脸憋红地冲了出去。

许衍刚想跟上去，顾凯便回首做了一个止步的动作，然后冲出了外面的大门，朝远处跑去，直到跑到旁边的小湖边，才放下紧紧捂住嘴的双手。

猛烈的咳嗽瞬间不受控制地袭来，顾凯边用力咳嗽边懊恼，今天的脸都又丢干净了，已经第二次了！

坐在屋子中的许衍，听着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剧烈咳嗽，看了看爷爷的屋子，屋内没有异样，只有沉重的呼吸声稳定地传了出来，而等到远处的咳嗽声减缓之后，许衍才拿起桌子上的搪瓷杯子，重新装了一口热水之后出了门。

湖边的顾凯已经缓和了下来，只是嗓子难受的不行，他站在小湖边，看着远处雪白的大地，想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明明思想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会出这种糗。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顾凯没有回头，而是看着脚下的湖面，湖面没有结冰，不断落下的雪花瞬间便隐没在了水面上，微小的波纹慢慢荡开。

而这时，一个人的倒影开始出现在了水面上，从头开始显现，然后是脖子，肩膀，端着水杯的手，直到整个人都出现在了水面上。

突然，顾凯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地回头拽住了许衍，急忙远离了湖边，直到离湖十米远才肯停下来，拽得许衍只能小心地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不让杯子里面的东西洒出来。

顾凯看到许衍手中端着的杯子，那杯子里面的水还在不断向上氤氲着热蒸汽，随后接过了水杯。

许衍的手掌心红红的，因为一直紧紧地抓着杯子。顾凯看到许衍泛红的手心，空着的那只手抓过了许衍的手，忍不住心里又泛起了酸涩之感。

“对不起。”刚刚因猛烈咳嗽导致嗓音极度沙哑，说着顾凯还低下了头，仍旧是盯着许衍红通通的手心，那起床之后便没有打理的头顶，原本有一簇直愣愣翘起来的头发，此时也因不断落下的雪花，融化之后承担着水的重量而无力的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伤心极了。

开心的小狗怎么又伤心了呢？哦！原来还是一直多愁善感的小狗。

许衍看着面前的那个比他高的身影，平时只能看到那个人童稚却又成熟的脸庞，他总是笑着，但是笑着笑着，那个笑里面就夹杂了一丝很莫名的酸涩，就像是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他一直在许衍面前表现的像个大人一般，去承担，去关怀，但是他却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孩子。

但是如今，那个人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原本蓬松炸乱的头发现在都一缕缕无力得耷拉了下来，在自己的面前就像是一个被欺负了，受伤之后寻求安慰的小兽一般，让人忍不住去抚摸那低下来的头颅，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安慰他，但是他的手还被顾凯紧紧的抓着，他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热意。

许衍的身体很奇怪，手心虽然是热的，但是手背却是冰凉的。

在以往的很多个冬日，许衍的手和脚都是冰凉的。

而在此时，冰凉的手背也被那个人紧紧握在了手心中。

那个人不一样，他像是小火球一样，会让人忍不住去靠近，贴近。

他用滚烫掌心整个握住了许衍的双手，而那足以融化一切的热意不断的朝着冰凉的手背传来，不断的传输着热量，所以现在，无论是手心，还是手背，都是热的了。

“是温水的。”许衍反手握住了顾凯的手心，让自己滚烫的掌心和顾凯不断泛着热意的手心紧紧贴合了起来。

雪越来越大了，稀稀拉拉的飘落在了顾凯和许衍的头发上，眉梢上，衣服上，也有一些飘落在了他们紧紧贴合的双手上，但是那些雪花刚降落在他们的双手上，便倏的融化了，掌心相对的炙意，足以融化一切寒冷。

少年纯真的感情，你可以说他年轻，不成熟，但是你绝对不可以否认他的真诚和炽热。

顾凯看着他们紧紧贴合的双手，感受着掌心传来明显的温度，眼中的湿意不断的在凝聚，他一直在忍，一直。

他不想在许衍面前表现自己的软弱，但是那滴泪水，还是携着顾凯那毫无隐瞒的伤心，滴落在了许衍的手背上。

随后，顾凯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

那个纤弱的身体，毫不保留地将顾凯抱在了怀中。

顾凯低着的头正好搭在了许衍的肩膀上，而许衍终究还是将手抚上了那个乱糟糟的后脑勺，他先是轻轻的拂去了积落下的雪花，然后慢慢地一下下的抚摸着。

“多大的一点事呀，怎么这么伤心呢。”许衍一边抚摸着那个低下的头颅，一遍慢慢地说道。

被遗忘在旁边的白瓷杯子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顾凯看着两人身上不断积聚的雪花，看着许衍发梢上的白色，那一瞬间就仿佛看到了他们白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