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市不大，来选马的人也寥寥无几。
无由和伯邑考一靠近，一个看上去有些女气的男人便凑了上来，殷勤地为他们介绍他马棚里的马儿。
“两位小兄弟想要什么样的马？我这有脚程快的，有能驮重物的，还有刚生没几个月的小马驹……”
“我想看看小马驹！”比起已经成为老油子的老马，无由更想要一匹他看着长大的小马驹。
“好嘞！”男人高兴地把二人引进马厩。
马厩干干净净的，一匹棕褐色的母马站在食槽面前嚼着马草，见他们进来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几匹小马正喝着奶，见无由他们进来，吓得到处扑腾，还被不耐烦的母马给踢了几脚，最后都哆哆嗦嗦围在母马的屁股后面偷偷看人。
“孩子们都有些胆小。”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可我不能要胆小的马……”无由有些失望，他转身想走，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一匹小小的马驹给咬住了。
这匹小马跟她妈妈一样漂亮，棕色的皮毛闪闪发亮，额前还有一个小小的白点，只是黑色的鬃毛还没长齐，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团在一起，上面还沾满了金黄的草屑，像是刚从哪个地方打完滚回来一样。也是，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没有一眼看见她的原因。
“毛毛乖，快松口。”男人挠了挠小马的耳朵，又从口袋里掏出块点心在她眼前晃悠了一下，“你松口我就给你吃，我发誓，这次真的不骗你。”
小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人类翻白眼一样不屑地甩甩尾巴，继续嚼着无由的衣袖。
男人本以为眼前的小公子会大发雷霆，但无由只是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小马的眼睛。
小马见无由看她，松了嘴，但也没有接过男人手里的零食，只是一个劲地绕着无由转圈，还不时用鼻子拱他一下，似乎是在举行一场神秘仪式。
“也许她是喜欢你。”伯邑考伸出手，小马犹豫了一下，没有蹭上那个很好闻的青年，还是选择继续围着无由转。
“看你身姿矫健，我就叫你踏羽如何？”无由将零食递到小马嘴边，小马这次倒是高高兴兴地吃了，吃完还在原地蹦哒了好多下。
很活泼的模样，适合当他的战马。
“踏羽这个名字很适合她。”伯邑考由衷的赞叹道。
“虽然毛毛听上去也很可爱，但小姑娘还是得要个帅气一点的名字才是。”无由挠了挠踏羽的耳朵，小马看起来有些躁动不安，一直在原地跺着自己的蹄子。
“踏羽看上去是想出去。”无由递过钱袋，老板数出些钱币后便还了回去。“伯邑考哥哥，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让踏羽放开跑吗？”
“这么说来，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伯邑考边说边为无由撩开马厩外的帘子。
帘子还没完全掀起，外头就冲进来一个冒冒失失的男人。
“我终于买到了！阿连，你最爱的点心！”男人无视了错愕的两人，手里捧着一包热乎乎还在冒热气的点心，一路小跑着冲到老板身前。
“难为你有心。”老板哼了一声，但眼神中满满地都是幸福，他又转过身，诚恳地摁住男人给伯邑考鞠了一躬，“惊吓到两位客人真是不好意思。”
“不妨事。”“没关系。”
他们既没有被撞到，马也没有被惊到，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在无由即将转身离去时，他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件能改变他一切认知的大事。
老板亲了那个男人？男人也可以亲男人吗？
无由羞得满脸通红，脚也不听使唤地粘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那两人，思绪逐渐荡远。
知足常乐，他总是这么对自己说。他本该满足于现状，简简单单地当一个伯邑考关心完姬发后会来关心的弟弟。足够了……他不该奢求更多。可如今，另一种可能性摆在他面前，他应该抓住吗？
“无由。”伯邑考压低声音轻轻唤了无由一声，“我们不该打扰他们。”
无由的手被伯邑考牵起。左手温暖的触感烫红了他的脸，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弯曲了指尖，像只小老鼠一样，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不属于他的领地。
“在我们西岐，男子和男子的结合虽是少见，但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请不要对他们持有偏见。这是伯邑考的潜台词。
“当然！我只是第一次见觉得有些特别，绝对不是觉得他们不好。”无由疯狂解释道。他们为自己指出一条自己从未意识到的道路，他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
“那我们就先去集市那跟你父亲碰头，说明情况后我便带你去一处风景极佳的地方。”伯邑考还记得刚刚无由的小愿望，但也不想无由在外面呆太久而惹殷将军不快。
“我的马还小，一定跟不上你的速度。不如你先行一步，我们集市碰面。”无由翻身上马，小马高兴地晃了晃脑袋，肌肉紧绷着准备往前冲。“我知道怎么去集市，伯邑考你不必担心。”无由低下头眼神飘忽，他摸摸小马脖颈上的鬃毛，安抚小马的同时也安抚了一下自己。伯邑考这么聪明，会不会已经想到自己不止想做他的弟弟呢？
“那我就先去向父亲和殷将军说明一下。”伯邑考点点头就带着两匹雪龙驹向远处奔去。伯邑考有些难过，曾经一口一个伯邑考哥哥的少年，如今居然只叫他伯邑考，叛逆期的孩子实在是叫哥哥伤心。
……
殷寿准了两人的要求，只是要求无由今晚必须回营，不准在外逗留过久。
伯邑考将姬发的雪龙驹留在了姬昌身边，天知道为什么踏羽总是要挑衅他，明明是匹小马却有着我要揍翻全世界的勇气。
一路上倒是安静，伯邑考想说什么，可看无由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把话偷偷咽了回去。好奇怪，没有了无由的叽叽喳喳，这气氛居然让伯邑考有些寂寞。
此时的伯邑考尚不知无由的心中所想，也不知道无由怀里鼓鼓囊囊地藏满了他细心准备的聘礼。
他们去的地方离集市不远，骑马也就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
是一座小山丘，四地平缓，山上满是娇艳的野花，红的紫的，配上这落日余晖，别提有多美了。踏羽喜欢，被带出马厩的她一直是兴奋状态，无由一下马她就一溜烟跑出了几米远，在花堆里面打滚。
“你这是在做什么？”
无由红着脸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从怀中取出了两张鹿皮，鹿皮里还卷着一根刻上了两只大雁的竹篪，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对香囊和几颗枣子递给伯邑考。
“我这次来本没有这样的计划，因此准备得有些匆忙。请你，不要见怪。”无由有些结巴，他看着伯邑考依旧温柔的脸，晕乎乎的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
他要向伯邑考求婚。
“虽然有些唐突，但此去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相见了。所以！伯邑考，请你嫁给我吧！”无由抓住伯邑考的手，他的手不如伯邑考的大，只能勉强握住，可他又怕自己太用力伤着伯邑考，因此只是虚虚地握着。
“啊？”像是被雷劈过一番，此时的伯邑考不像往日那般冷静，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无由，根本没意识到这个跟他就见过两面的弟弟会有这种想法。说真的，就连信他们也只是一个月一写，怎么会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呢？
伯邑考冷静下来，无由缺少年长者的关爱，这些他都知道。因此无由会喜欢上他，他也可以理解。但，无由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呢？少年人的心思反复无常，保不准哪天就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而且，无由的感情，无由自己又想明白了多少？
“你真的明白，你说的喜欢究竟意味着什么吗？”伯邑考往后退了一步。
“我当然知道。”无由有些委屈，但还是尊重了伯邑考，像只小狗一样乖乖地呆在原地。“想见你，想和你说话……还有，想亲你。”作为一个恋爱初学者，无由的话很是大胆。
“我是不会同意的。”伯邑考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越说越离谱，“这样的喜欢只是你的一时迷恋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够如此冷酷，但为了无由的将来，他也只能下此决心。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营。”伯邑考骑上雪龙驹，“我只当你是我弟弟，今日之事……”他闭上眼，不去看无由受伤的眼神，“我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不必了。”无由背过身，把酸涩的双眼藏了起来。“我的营地就在这附近，没有主帅的准许，你不该去。”无由没有思考很多就匆匆求婚，如今被拒绝，他那发烫的脑袋也终于凉了下来。
他在想什么？伯邑考可是西伯侯世子，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质子。他拿什么养伯邑考？
可若是不拼一把，他也不会甘心。
无由转过身，不顾眼角还有些泪痕，他看着伯邑考，伸出手将一块玉佩系在了雪龙驹的马鞍上。
“等我长大，建功立业了。”无由骑上踏羽，往后踏了几步，他回头看向伯邑考，黑发在风中飞扬，乌黑的眼瞳中满是对青年的认真，踏羽也适时地嘶鸣了一声。
“到那时，请再给我一个不同的答案吧。”
暖风吹过，无由的身影已经随着踏羽远去。
伯邑考解下玉佩，这还是那日初见他收买无由所用的玉佩。他轻笑了一声，果然还是孩子，轻易就许下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诺言，可少年眼中的认真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期待。
“好。”伯邑考的声音很轻，轻而易举地就消散在了空中。
就如同无由的誓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