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由觉得自己真是活见鬼了。
雪崩时无由正在车上，因此也只是被旋转跳跃的车体给带着摔晕了过去。可等他一醒来，他就看见苏妲己就穿着一身紫色的纱衣，四肢着地地往外爬去，她甚至还用脚蹬了一下他本就晕乎乎的脑袋。
等他缓过神爬出车厢的时候，眼前便是姬发几人互相推诿的景象。他们几个虽然都是举着剑，但妲己稍稍靠近，他们便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妲己一发问，姬发就殷勤地帮她捡回了簪子。
可笑！无由还以为姬发整日念着那个阿挽，会是个痴情种子，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一个色令智昏之徒。被女鬼迷惑，姬发你也就只有这点能耐了。
不像无由他自己。外面的花花草草固然迷人眼，但他还是惦记着伯邑考。如此忠贞，他要好好地夸奖自己才是。
想是这么想，正事还是要做的。
无由举起剑，飞快地向妲己那跑去。“这个不是苏妲己，她是个女鬼。”
“那这样算来，她也算是个奇珍异宝了。”崇应彪自然是相信无由的说辞，“不如我们先把她抓起来，献给主帅。”
“你确定无由不是脑子摔坏了？这世上哪有女鬼，但我同意先把妲己关起来，听父亲发落。”殷郊指指脑门流血的无由说道，他又从马上拿出了绳子，捆住了没有挣扎的妲己。
此时无由才发觉脑袋上凉飕飕的，一摸果然是一手的血，晕眩感袭来，他一闭眼，眼前满是五彩斑斓的黑。再一睁眼，他已经躺在了篝火旁边，脑袋还缠上了好几层的白布。
崇应彪没有注意到无由的苏醒，仍在和姬发吵闹，推来搡去的时候还一把把姬发推到在地，刚好压到无由的一条好腿上。
无由嗷的一声叫唤起来，这时大家才注意到病人的情况，姬发不好意思地弹了起来，赶紧把锅甩回崇应彪身上。
“都是崇应彪。”姬发指着一脸死不悔改的崇应彪气愤地说道，“他甚至还说苏全孝不配作我们的兄弟。”
“他是反贼苏护之子，怎么会是我们的兄弟。”崇应彪心虚了，看着无由面无表情的脸，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是是是，你北伯侯之子最厉害，谁能有资格跟你做兄弟啊。”仗打完了，热血也冷却下来了，失去全孝的那股悲伤也逐渐占据了无由的心神。他站起身，不顾自己还有些晃悠的双腿，推开崇应彪就往马厩走去。
崇应彪想拉，可又好面子，无由在姬发面前这么让他下不来台，他也生起气来。“你们也不拦着？就这么让一个病患在外面到处跑？”崇应彪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们一向是讲因果的。”姬发和殷郊碰杯，一起坏笑着，“谁惹生气的，那就谁去拦。”姜文焕和鄂顺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谁稀罕啊。”崇应彪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他直接一屁股坐下，举起酒壶就往喉咙里灌，火辣辣的，刺得他皱起了眉。“我有什么错，我可不会去找那家伙。”明明最初他想的是无由能在庆功宴上醒来，而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营帐内醒来。这么体贴的老大真是从古至今的独一份，谁能想到那小子不领情。
……
寒风刺骨，无由的头又开始疼了。他的衣服单薄，根本抵御不了这该死的天气。从远处看，他才更像是那穿着一身缟素的女鬼。
来到马厩才稍稍好上一些，无由在门口抖了抖，雪块纷纷，眼睫上的细雪也因为温暖化成了水。
“踏羽，你在这啊。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无由递上了零食，踏羽毫不客气地一扫而空，颇有“谁叫我这么厉害”加上“今日的进贡我很满意”的意思。
无由轻笑了一声，踏羽无论长的多大，内心却总还是那只活泼骄傲的小马驹。
“你说，我应该忘记全孝吗？”无由牵着踏羽往外走，“崇应彪说的没错，全孝是反贼苏护之子，不该是我们这些质子的兄弟……”
“如果我逃走，会如何？”无由翻身上马，本就惨白的脸如今已被冻的通红，远处便是一条被冰封住的长河。可他不能逃，也不敢逃。
“我们是质子，是八百诸侯朝商的贡品。”踏羽不明白，但还是按照无由的指示向前奔跑，只是这次，他们的身边没有西岐的青绿色的麦田，有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雪。
“多可笑啊，我们的父兄竟是悬在我们头上的刀剑。”踏羽身上没有马具，无由抱着她的脖子，他想笑，可又被踏羽的鬃毛糊了一嘴，只能将笑声压进心里。
“我们的一生，大概也是如此了吧。”无由停了马，抬头望向天，天很暗，朦朦胧胧的月光被埋葬在乌云之中，能穿透黑暗洒到人间的就只剩下那么一星半点。可怜，又无用。
“别怪我总是欺负姬发，我只是有点羡慕他罢了。”无由搂住马头，泪水将踏羽的鬃毛打成一缕一缕的细卷，“也别怪我总是羡慕那些百姓。如果是寻常人家的话，那我也能……”无由没有说完，那触不可及的明月已经诉说了他的心声。
终是无缘也无份吗。
伯邑考也该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他不该再打扰他。
到此为止吧，没有自由的人不该做梦。
……
崇应彪好不容易用上厕所的借口从宴会上逃了出来，他恼火地把酒袋往地上一摔，只要想到姬发他们那种揶揄的眼神他就火大。无由这小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一个病人不好好地呆着养病，现在还得他去找？到底谁才是老大！
骂归骂，崇应彪还是第一时间拉来了他的战马，骑着它寻找无由的踪迹。
所幸踏羽懂事，背着已经昏迷的无由就一路跑了回来，只可惜在最后还是抵挡不住风雪的威力。
无由就在崇应彪眼前从马上滑落，啪叽一声摔了个倒栽葱，头上的白布也逐渐被鲜血给覆盖。
“来人啊！无由昏倒了！”顾不得自己的面子了，崇应彪背起无由就往医师那跑去。
“吵什么！晕了就带进来！”医师没好气地拉开帐子让崇应彪进去，他已经忙了一整天。营帐里面满满的都是冀州之战受伤的质子，看见他们进来都是一脸不解。
“彪哥，你这次真把人气死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彪哥呢。肯定是姬发那小子！”
“你放屁吧，我们发哥不是那种人！”
“都别吵吵！”崇应彪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该不会真是他气的吧。他知道这次说苏全孝是他太过分，但不这样，他们北方势力就得永远跟苏全孝牵扯在一起，长久之下绝对会生出祸端。
无由睡得很不安稳，脑袋里翻江倒海，浑身上下都是淤青的肿胀，一碰就疼，不碰也疼。而且，大雪天的他又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发烧更是正常不过了。下半夜，无由就烧到满脸通红，浑身滚烫，连殷寿都拖着病体来看了看，看看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不是要死了。
也就是无由底子好，没过一天就退了烧，只是一直没醒。因此，他回朝歌的时间比崇应彪他们晚上了不少，也错过了殷启大殿弑父，姬发杀殷启后差点被杀的好戏。
……
另一边。
伯邑考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无由的信件，他有些担心。这些年，他连姬发的信都很少收到，姬发被殷将军看重，时常出去执行任务，寄信便成为了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无由的信件倒是一月一次的准时，哪怕他讲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什么北伯侯封地的野鸡又大又会啄人，什么南伯侯那的猴子会偷东西，还会发疯啃人屁股等等。
伯邑考喜欢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满足了他足不出户就能看遍世间风景的愿望，因此他每每看到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伯邑考也就是在这时候才能放松下来。他是西伯侯世子，在姬发被送走后整个西岐的人们都把目光压向了他。出西岐地界去看弟弟？不可能。连他父亲都会劝他留下。在父亲和西岐百姓的期望和赞许下，伯邑考成为了那个洁白无瑕的西伯侯世子，事必躬亲，力求完美。
伯邑考有些羡慕姬发，驰骋疆场，做他想做的大英雄。
伯邑考也有些同情无由，作为普通诸侯的儿子，他去当质子自然不会是因为他想做英雄。就像他自己，哪怕他的的确确是想为西岐出一份力，可有些时候他会偷偷地想，为什么非得是他？但看见百姓的笑容，他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是他的选择，他不后悔。
如果放弃是无由的选择的话，他会尊重。
但思前想后，伯邑考还是斟酌着送了信。一封给姬发，关怀之余旁敲侧推一下无由的近况，一封则是给无由本人，以哥哥的身份关心着他的身子。
姬发回信很快，但没说什么无由的事，只是委屈巴巴地指责哥哥怎么可以在亲弟弟面前提别的弟弟。在最后的最后才附上了一点无由的近况。
“生病，没死。”
伯邑考能想象出姬发写的时候撅起的小鸭嘴。姬发倔强，以前摔倒了也不愿在他面前哭，就是撅着他的扁扁嘴，死活都要把他的眼泪憋回去。不知道他现在大了，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
写给无由的信没有回音。
伯邑考叹了口气，果然孩子大了就会忘记当初的誓言，虽然对他自己来说应该是好事，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畅快。
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只不过这次，两人都不会再在鸽房里等待着从远方寄回来的信件。
就此别过。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启保安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