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州，楚王府。
管事的婆子正在给新来的小丫鬟训话。
“笨手笨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长眼睛是用来出气的不成？”
“嬷嬷勿怪，当时人多眼杂，奴婢又排了好久的队，一时没看清就买了假货回来。”
“呸！你个小丫头片子，倒会狡辩！我且问你，这东西从刘掌柜那里再到府里，还经了谁手？“
小丫鬟被训得唯唯诺诺，“没、只经了我手，这是夫人点名要的贵货，奴婢不敢怠慢。”
长亭回廊，楚王见面前的人脚步一顿，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两人听完这番话，楚王没觉什么，他面前的谢辰却觉察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一点腌臜的家务事，让贤侄见笑了。”
楚王是绍安帝的兄弟，当年宫变，他是唯二活下来的人，还有一位韩王，远在杜寒关。
这几年谢辰的羽翼丰满，和楚王走得很近。
那时谢辰想扳倒亲爹，楚王需要一枚京城的棋子，两人无利益冲突，又能彼此照协，便结成了同盟。
不过，他们一个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一个是大逆不道的疯狗，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近日楚王发现，谢辰好像转了性，对亲爹的敌意消散不少，也不再有什么毁天灭地的荒谬想法。
他开始流连于各地医馆，瞧着还对一伙南泽的流民很是上心，而现在，他居然还对丫鬟婆子的话起了兴趣。
“不知她们说的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抢手？”
“我的妾室擦着用的胭脂水粉。”楚王略一沉吟，“不过这东西的确有些门道。”
说着就让丫鬟拿过来，又把谢辰带到无光的地方才打开，谢辰看着盒子里泛起的淡光，立刻明白楚王说的门道是什么。
胭脂水粉一般用各类花粉制成，品质稍好的会用珍珠粉，而这盒居然能在夜里发光，说明里面掺了夜明珠磨成的粉。
夜明珠是一种特殊的荧石，在大邵算稀罕货，市面上几乎没有流通，现存的都存放在大邵的国库。
如今居然有人敢用这东西磨粉？恐怕连绍安帝本人都不敢这么奢侈。
邺州一个小城，居然会有这等好货。
“贤侄有所不知，这东西也就近几日出来卖。不知京城如何，我的属地里可有不少商家都在卖，不过都是偷偷摸摸的，价钱也不便宜。”
谢辰把盒子放下，笑了笑，“什么人要在这个时候发财呢？”
他说的这个时候，指的正是一周前西戎接管了大邵边关的三座城池。
其中一座名为藓州，毗邻西戎和北疆，还有一些边陲小国也在其附近，是边关商旅走客的必经此地。
大邵少了这座城，意味着今后要少收很多关税。
*
坤宁宫。
今日休沐，皇后邀了伴读的姑娘们陪她赏梅，除去邱国公家的小女儿，一共到场七位。
皇后打了一副好算盘。
她看出绍安帝也对大皇子不娶妻的事情颇有微词，想来不会让大皇子选邱家的女儿，不如她先挑个乖顺合意人选，提前拉拢一番。
皇后的目光在这七个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到了秦苑桐身上。
镇远侯远离朝堂纷争，又和绍安帝关系不错，此女纵然是养女，也是不错的人选。
秦苑桐垂眸躲开皇后的目光，她打算等下找个由头离开。
前世皇后也打了这样的打算，可惜她最后没有如愿，今生秦苑桐没任务在身，自然也不会遂了谁的心愿。
偏殿，两道人影隔了屏风也在打量这些世家女儿。
“真是个美人胚子，之后倒要便宜大皇兄了。”
“怎么，你身边的女人还不够多？”
“欸，多是多！可我这人一向喜新厌旧。再好的美人，过几月也成了俗物。不过说起来，这小娘子的面容我怎么感觉有些眼熟？西戎当年把他们草原上最漂亮的美人送给父皇，我记着，封作了秦妃。偏偏她也......”
“慎言！当时你才几岁？再说秦是我邵国的大姓之一。西戎的女人都长着鹰眼勾鼻，她这张脸，我看着不像。”
不多时，两人又岔开了别的话题。
秦苑桐适时借口身体不适离去，经过偏殿时，她好像听到了两个男子的对话声。
坤宁宫里鲜少有外男，她能想到的唯二人选便是太子和五皇子。
这二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好像提到了什么虎符，凌家，这让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日雪地里的傻小子。
见左右无人，秦苑桐干脆运起轻功，衣角着风，做了一回‘房上君子’。
殿中人以一种旖旎的语气说到了永安公主。
秦苑桐听得一脸厌恶。
用这种恶意揣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还是自己的亲姐姐，看来皇家子弟也不过是些道貌岸然的东西。
这二人又说起两个月后的和亲之事，其中一人发出桀桀笑声，很是轻蔑地谈起凌家二子。
在他看来，一个是草包，一个是病秧子，老将军又瘸了腿，凌家这下是彻底翻不了身。
另一个也跟着附和，还说起几条针对凌家的阴毒计策来。
这下秦苑桐终于明白，前世的凌家怎么会惹得圣怒，被定下株连六族的滔天大罪。
但听这两人的意思，他们好像并不知道前线大败的真相。
可镇远侯更没理由骗她和谢辰。
秦苑桐想了想，决定稍后去将军府找凌禾檀探探虚实。
凌家是大邵开国的重臣，几代人也算为大邵开疆拓土做出过不少贡献，也没见谁生过不臣之心。
尽忠尽责之人，却要落得如此下场，她一个旁观者都觉得胸中一口怨气难以咽下。
更何况，她曾切身体会过那种兔死狗烹的悲凉。
一只黑白相间的狸猫不知什么时候也爬到了房梁上。
冷不丁，秦苑桐对视上它的金黄竖瞳，猫好像被她眼里的戾气吓着了，四肢胡乱踢蹬，秦苑桐想要安抚它，此刻却也来不及。
房里的人听到此番动静立刻停声，秦苑桐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当即也拂身开溜，她的轻功极好，曾经能在水上来去自如。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很快，她就听到不知是谁嚷了句“谁在那儿？”
糟了！
秦苑桐心下一惊，立刻改变路程，她猫着腰从左边横梁越过，来到一处新殿里，情急中也顾不得什么，见有窗户半开，便闪身躲了进来。
还未喘口气，一抬眸，她看到一张娇俏灵动的脸。
这居然是静宁公主！
静宁公主见了她也不惊慌，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自己提了裙摆离开。
一炷香后，秦苑桐听得外面禁军搜查声停了下来。
静宁公主抱了只橘猫进来，秦苑桐试探性地问道，“公主养了很多猫？”
对方只笑笑并不应答，松开手让橘猫跑走，然后抬起一双宝石似的眼睛看她。
“你果然会武。”
闻言，秦苑桐立刻俯身作拜，“臣女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好啊。”圆溜溜的眼睛里生了笑意，“不过既然来了。那就请侯爷家的姐姐，帮我做件事吧。”
“臣女愿闻其详。”
“下一个休沐日，姐姐去镇远侯的佛堂烧三柱香，然后把这个交给住持。”
静宁公主递过来一盒女子用的胭脂水粉，秦苑桐接过来四下打量，愣是没看出什么名堂。
可给和尚送胭脂，怎么看都有蹊跷。
静宁公主不解惑，只留秦苑桐小坐了片刻后才派宫女把秦苑桐送出宫。
秦苑桐虽不知是何意，却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她向来不喜欢亏欠别人人情。
出了宫门，秦苑桐乘着马车回府，却在中途和星夭示意后独自跳车离开。
她一路步行至将军府，隔着很远，就看见两个非常气派的石狮子。
到了门口说明来意，守卫却是死活都不肯放她进去，偏偏凌禾檀此时还不在。
秦苑桐在门口逗留良久，就在她想着干脆寻个僻静角落翻进去时，手指忽然碰到凌禾檀曾赠予她的那块玉佩。
她把此物出示给守卫看，原本对她百般阻挠的守卫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再横眉冷对，反而脸上堆了笑，点头哈腰地请她进去。
秦苑桐心中生疑，凌家小子送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看起来堪比进门的令牌？
而更让她摸不着头脑的是，很快将军夫人也闻声赶来，令人上了壶好茶，还把酥芳斋里卖相最好的梅花酥和酸枣饼端了上来。
谈话间，秦苑桐方才得知凌禾檀的去向。
原来早上凌禾檀说二哥今日不宜出门。
凌飞羽不信邪，今天是天上人间婉娘赎身的日子，他非去不可，没想到一出门就差点被花盆砸了头。
他怕极，又不能贸然离场，遂派了小厮把三弟拖过来给他‘逢凶化吉’。
将军夫人虽上了年纪，却是保养得当，风韵犹存，言行举止间还有些小女儿家的做派。
据说凌老将军没有纳过妾，只有这一个妻。
在秦苑桐不动声色地打量将军夫人之时，对方也在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瞧。
不同于皇后那种充满算计的目光，秦苑桐没觉察到什么恶意，对方似乎只是好奇。
将军夫人看着秦苑桐，只觉这姑娘越看越叫她满意。
眼前的姑娘虽是女儿家，身上却有种英武气概，而且见了她也不怕生，没有那种怯怯的呆愣感。
怪不得她家老幺肯把那么贵重的玉佩送了出去。
秦苑桐不知，其实凌禾檀也不知。
将军夫人曾在庙里求来一块未经雕琢的胎玉，寻来工匠切割成三块，后做成玉佩给三个儿子戴上，希望佛祖能她的孩子们保平安。
如今凌禾檀把玉佩赠人，在将军夫人眼里有种自家小子和人家姑娘私相授受的意味。
左等右等，太阳都快落了山，凌禾檀才跟在二哥身后回来。
他见到秦苑桐，说话的语气里带了一丝雀跃，“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去学校了QAQ，之后就没这么多时间写稿了，所以我准备从明天开始隔日更，攒点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