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更履
寿宴尚未结束，刘赤水追着凤仙，早一步离开。
八仙、胡郎先前好一番筹划，看到最后这么收了个尾，大姐不由紧跟到厅门口，大骂了一句“这三妹，还是跟从前一般任性！”
在场一众宾朋，也不好多说什么，各自交谈、道别起来，胡郎见局面尴尬，此时也无法安然半靠在酒桌前惬意了。急急从桌边绕到厅下，八仙身边，扯着她的袖口低声道“别说了，还不是你引起来的。”
大姐这才收敛许多，二人遂携手，伫立到厅堂门口外，跟离开的客人一一道谢、道别。
这边凤仙自顾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脚底抹了油一般，如一个风火轮一样往深林中窜去，刘赤水好不容易跟着，直到感觉到凉凉的阵阵山风，四目深黑，才知，跟了许多时候，此时应该早已出了，刚刚寿宴所在的结界。
远远听得“哎呀”一声，刘赤水隐约见那幢幢暗红影子止住移动，深吸了一口气，更加快脚步近前，终于追上，没想到凤仙坐在一个稍高的石头上。
凤仙正低着头在揉脚，刘赤水近前查看，原来刚才凤仙跑得太仓促，这夜色已深，她又没有施法，着实用双脚跑了这些路程，定然是为了让刘赤水能够追得上她，可惜这一跑一追，在这深夜深林之中，凤仙来不及辨清脚下踩踏之物，以致她的鞋子被看不清的荆棘、锐石刺破，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走得近了，总是夜黑林中，刘赤水也看得凤仙清清楚楚，想必刚刚出门时哭得梨花带雨，她不愿被看见那委屈模样，因此一个劲跑了许久时候。
这下凤仙跑累了，鞋子坏了，眼泪也干了，方才等着刘赤水走到她跟前，如今刘赤水真正望着凤仙了，是已经没有委屈地哭着的凤仙了，他心头倒不知为何一酸。
刘赤水低着头，他想大概在这夜色之中，他的眼眶纵是红了，有些湿润，整理好自己的声音，也不会被凤仙发觉吧。他小心查看凤仙的脚跟坏了的鞋子。
“之前，我拿回家的许多物件，你还留着吗？”凤仙忽然问勾着头的刘赤水。
凤仙忽然这么一问，刘赤水愣了一下，想起之前凤仙偷偷带回家中，然后在八仙居点播的那些物件，“自然是在的”，刘赤水吞吞吐吐回答，之前他关闭八仙居时将那些玩意，统统装起扔在柜子角落，早已许久没有管顾过。
没想到凤仙这般问他，刘赤水刚答了还在。
只见自己捧着凤仙双足的手中，金光一闪，刘赤水眼前双手捧着的，已经是穿着嵌珍珠的金丝绣鞋的，凤仙的双足。
刘赤水一惊，还未来得及抚看，凤仙一跃从石头上蹦跶下来，站在刘赤水面前。
“今天就先借来穿一穿。”此时听凤仙的语调，全然没有了之前在寿宴上唱曲时的悲切之意，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凤仙站在刚刚坐着的石头前，使劲往地上狠狠踏了踏刚刚变换穿上的金丝绣鞋，好像这才把鞋子穿稳了。
不过刘赤水再一想，凤仙这是换上的大姐的鞋子，估计她此时是觉着踩了大姐一脚，所以顿时舒爽了吧。
“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弄成这般，被大姐他们耍弄。相公，你难道不生气，不愿我出头吗？”凤仙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复用脚踢起刚刚做过的大石头，踢得那叫一个嘣嘣作响。
敢情这大姐八仙那嵌珍珠的金丝绣鞋，被凤仙这么一穿，她逮着劲折腾起来。
刘赤水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与大姐八仙以及大姐夫胡郎，能够比拟的，遂故意转开话题问道“咦，娘子，你刚刚换下的先前敝履，置于何处，待我好生收着。”
凤仙见刘赤水打岔，转身大袖一挥，将刘赤水推出一臂之外，微嗔道“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岂不懂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你的心中所思所想，竟只是那已经破败不堪的旧鞋子？”
刘赤水一时语噎，其实他只是怕，凤仙什么时候，忽然又不见了，想留个念想。
只听凤仙接着说道“我倒知道你，素来珍爱家中美榻，华服，也没见着你把那雕床、衾枕、华服悉数收藏起来，束之高阁吧。我既是你的妻子，你还要那弃履作甚，你若是真的疼惜我，应该好好考取功名，这样方得长久安身立命之法。”
“考取功名”几个字，刘赤水还没来得及品尝回味，作为一个往昔，十拿九稳的学渣，浑身汗毛刚准备起立。
凤仙将一手背到身后，竟捧出一口面碗大小的镜子，举到刘赤水眼前“若真要留作念想，此镜赠予你，想念我时，书中寻觅，方见之如面。”凤仙声音从镜子后面飘到刘赤水耳朵里。
刘赤水颤颤悠悠着双手，接过镜子，心想，果然，此次跟凤仙跟他只是短暂小聚，不然凤仙如何送她这样一个临别礼物呢。
凤仙都没有跟刘赤水一起回一趟平乐家中，刘赤水傻傻抱着镜子，只觉林中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忽然一道强光，他再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往日家中的美榻上，屋外已透亮。
刘赤水下床间，眼睛余光扫到屋内桌上多出的一枚镜子，晶莹剔透，镜面棱边，如钻石熠熠，更奇怪的是，刘赤水围着镜子观察了一遍，好像从任何角度，都可以照到自己的脸，可是镜子明明没有移动。
凤仙终究是只给他留了这么一个物件，交代他好好读书，刘赤水便也记着了，穿好了衣服，走出卧室，准备先去买些备考书籍。
卧室门吱呀响了一声，刘赤水已然出去，门尚未关好，那枚镜子反射出一缕白光，缓缓浮现出一红衣女子身姿，似凝视刘赤水远去。
彼时，刘赤水自然没有见到镜中景象，闷着头往县学跟书店跑，自从经营八仙居以及之后，他早已荒废学业多时。
贺寿一程结束，得知凤仙已经完成初级修炼，然而自己却还是一事无成，如今凤仙给他抱回这样艰巨的任务，刘赤水一步三甩头，只希望自己不要像烂泥扶不上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