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情况大概是过敏，我只能临时给他做一下处理，具体怎么样还是得去医院查一下过敏原。”医务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酒精的味道，谢仰厌恶地蹩起眉头，但又不得不顺着医师的话，冰凉的液体划过脖颈间的肌肤，留下一片火辣的痕迹。

谢仰下意识地“嘶”了一声，带着温热的气体如轻风吹拂般落在皮肤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下。

谢仰扭过头的时候江闲正好低头去盖酒精瓶的盖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这次他耳后泛起的点点红晕，谢仰尽收眼底。

“去医院。”江闲抬起头，言简意赅。

谢仰反而想逗逗他，酝酿着情绪露出一副很难为情的模样：“江闲，你知道的，我最讨厌那个地方了。”

“嗯。”江闲说完就去一边也不知道给谁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火急火燎地出现在医务室门口。

谢仰：“……”

周老师刚进门二话不说地就捧起谢仰的脸瞧着他的脖子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多大事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江闲说的跟你要没了一样。”

谢仰：“……”

“假条。”江闲也不反驳姓周的话，说出了自己让他来的目的。

“要什么假条啊，我直接送你们出去。”

周老师在前边走，谢仰不情不愿地在后面跟着。

出校门后江闲叫的车好巧不巧刚好到了，生怕谢仰跑了似的，江闲把人拎进后车座自己才坐进去。

到医院还有一段路，谢仰时不时就忍不住伸手去挠一下脖子，刚消下去的红肿没一会儿又浮现出更多的疹子，江闲索性摁住他那双不安分的手，直到到了医院才放开。

江闲率先下车给谢仰开好车门，右手下意识地挡在他头顶，以防撞上车顶。

谢仰深吸了口气，紧紧地地掐着五指来掩饰他的手在发抖的事实。

“你抖什么？”

但很显然，这瞒不过江闲。

“没什么，走吧。”

江闲的脚步稍稍顿了一下，他注意到对面马路上低头点烟的两人，他们发觉被江闲看过来后也并未慌张，而是嚣张地离开，眼神里还透出一丝挑衅。

谢仰手上有江闲残留的体温，他想就这么抓着，牵一辈子。但事实是，他不敢。

经过挂号排队检查等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后已经中午，又等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才拿到报告，谢仰看完报告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江闲拿过单子，直接跳到结果那一栏，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水面上的一道涟漪，迅速划过脸部，然后又在眼睛里凝聚成两点星火，不过转瞬就消失在眼波深处。

“你笑什么，我看见了。”谢仰突然凑近，像是捕捉到什么有趣的事物，想要定格这一瞬间。

“你没看见。”江闲把检查报告还给他就径直出了医院。

谢仰见他没有回学校的意思，还是拉住了他的手腕：“不回学校是又要去哪约架吗？”

江闲伸出食指向谢仰勾了下，等他凑近就故意贴近他的耳朵：“你跟上看看不就知道了？”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扑在他的耳郭上，他的耳朵白里透红，耳轮清楚，外圈和里圈很均匀，像是一件雕琢出来的艺术品，而江闲此刻正像一个艺术家，正在端详独属于他的艺术。

谢仰条件反射退出半步，不自然地摸了摸发烫的耳垂，耳朵和脖子是他最容易敏感的部位，所以非亲近的人，一般来说还没靠近这两个地方就被他一巴掌拍回去了。

谢仰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跟江闲到了一个小巷子里的饭店里，这家店虽小但五脏俱全，装潢略显文雅，墙上挂了不少顾客的心愿单，风一吹，他们的梦想好像在同自然共舞。

“想吃什么？”江闲问他。

“都行。”谢仰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店里四周用的全是玻璃的装置，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外部的环境，但靠边看的更真切些。

江闲点完一眼就找到了谢仰的位置，走出两步又回头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水付了钱，拧开其中一瓶又关上，放在谢仰手边就在他对面落座了。

“这家店怎么在巷子里，一般来说做生意的不是在人多的地方更好吗？”谢仰从江闲过来的时候就放下手机，一手撑着头看外面，“不过虽然地理位置有些偏差，顾客还是不少。”

“酒香不怕巷子深听过吗？”江闲的手机屏幕亮了，他只是看了一眼，并不着急回复。

“你是某天在巷子里打架的时候发现这家店的？”谢仰盯着他的表情极其认真，因为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到江闲为什么会来这个小巷子里。

江闲明显听懂了他想问什么，但他迟迟没有开口。

他在思考。这是谢仰能从他脸上获取的唯一信息。

江闲抬起头却是看向窗外，不经意间放松了身体：“我小时候住在这条小巷子里。”

谢仰没吭声，只是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看到巷子里的几个孩童，正围在一起玩过家家，阳光映射在他们的脸上，眼里有闪闪的亮光，江闲是在透过那一层光，看自己的童年。

“来咯，你们的菜好咯！”

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中年老板推着一个小车过来，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各色菜碟子，将它们一一端上桌后他才发现江闲。

“是小江啊，来了怎么不跟叔说一声啊？”

“没事，陈叔，你忙。”江闲冲陈叔笑了笑，拆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谢仰。

陈叔又看了看谢仰，欣慰地拍了拍江闲厚实的肩膀：“我们小江终于不是一个人了，跟叔介绍介绍？”

江闲看向谢仰，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见他不答正想拒绝，谢仰连忙开始自我介绍：“啊，陈叔好，我是谢仰，江闲的同学。”

“好好好。”陈叔笑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叔就说嘛，还是要多交些朋友，别总是出去打架，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开朗了些，还会笑了，你奶奶看到这些大概也会很欣慰吧。”

说到后面陈叔便敛了笑容，江闲也停下了筷子，谢仰看向他，心想为什么说的是奶奶，而不是父母，难道江闲幼年时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

江闲闷声又给谢仰夹了两筷子菜，扯开话题：“陈叔的手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吃。”

“小江喜欢吃就成，那叔先去忙了啊。”陈叔憨厚地笑笑，一边说一边忙着去招待别的客人。

等谢仰反应过来的时候再看碗里，已经堆了高高一层的菜品，他奇怪地抬眼去看江闲，不知从何下筷。

江闲见他这幅样子大概是以为他不喜欢，伸手调换了他们的饭碗。

谢仰的脸上飞出笑意，像柔和的阳光在荡漾，他将那碗饭又端了回来，飞快勺了一口送进嘴里：“难怪你会喜欢。”

“我吃过了。”

“都是男的，我又不嫌弃。”

谢仰拿手机刷着视频头也没抬，他们之间好像有某种特殊的桥梁，不需要说完一整句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这前提是必须足够了解对方。

谢仰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折的方正的结果报告用手机对着拍了两张，也不知道给谁发了过去，直到他发了条语音：“周老师，你看这结果，剩下几天军训请个假不过分吧？”

周老师那边估计也是闲得慌，立马就回了个OK的表情包，谢仰吐槽了句：“好土。”

江闲吃东西很快，但是等谢仰花了十几分钟。

“我给你叫了回学校的车，等会儿吧。”谢仰将擦完嘴的纸巾丢进一边的垃圾篓，扭头就见江闲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想着江闲估计不想回学校，还是取消了那段车程。

谢仰是掐着手机里实时更新的司机到达时间出的餐厅，他出来的时候刚刚好，屁股刚碰上车后座就被人往里挤了挤，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塑料袋哗啦丢在他身上，他隔着透明的袋子看出来了那是某品牌的防晒霜，江闲在他旁边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这是回我家的车。”谢仰暗示他。

“嗯。”江闲连眉眼都懒得动一下。

“所以你刚刚一声不吭的是去买防晒了？”

“紫外线过敏不买防晒你是这辈子都不用见人了？”

周遭陷入寂静，江闲掀起眼帘看他，谢仰正扭头看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侧脸，让人看不清神情。

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喷涌而出，江闲以为是自己说话太难听让他委屈了，酝酿了许久还没把道歉的话说出口。但实际上是，谢仰戴着单边耳机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知道江闲不喜欢把话说第二次，所以干脆不问。

谢仰盯的太久了眼睛有些发酸，低头揉了揉眼睛。但这个动作在江闲眼里就像很委屈的偷偷抹眼泪，他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脸上难得出现了别样的神情。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好几次想开口又给憋了回去。

“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僵硬的局面，谢仰先打开车门下去，他不太清楚这个小区的构造，开了导航看十一栋在哪个方位，直到摸清了大概走向谢仰才媳了屏。

“你……”

“我……”

谢仰和江闲同时开口，两人都顿了一下，谢仰弯起唇角先往下说：“去我家坐坐吗？”

江闲没说话，若有似无的点头默认。

谢仰先走带路，虽然说他自己也不熟，他继续刚刚的话题：“你前面想说什么？”

“没什么。”

谢仰带着人绕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己家在哪，他还没去配钥匙，所以按了两下门铃，很快就有人过来开了门。

杨漫很显然没想到谢仰这个时候会回来，脸上的惊喜在她看到江闲后转为疑惑，她回忆了会儿才恍然大悟地把人招呼过去：“是小江吗？”

“是我，阿姨好。”江闲扯着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这是平日里难得看见的神情。

“好啊，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你和小谢还是像当初一样好，从国外到国内还挺有缘的。”杨漫又把谢仰拉了过去，“走吧，进去聊。”

谢仰进门先换鞋，门口的鞋架子上只剩一双男士拖鞋，他想了下踢到江闲脚边：“我和你鞋码差不多，将就着穿吧。”说完就自己光着脚进去了。

江闲没有拒绝，垂眸换了鞋，刚走近就听到谢仰说：“妈，下次再去买几双男士拖鞋吧。”

“好，小江穿多大码数的？”杨漫在厨房里伸出头。

“41.5。”谢仰抢答了。

“记住了。”杨漫扭头继续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谢兴阳就在一边打下手，两人偶尔会逗一逗对方，其乐融融。

谢仰盘腿坐在沙发上，顺手开了电视，随便点开一个台也不管他播的什么，自顾自地看起了手机，他从小就不喜欢太过安静的氛围，所以无论干什么都会打开电视机，这样即便是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单。

反倒是江闲看起来有些拘谨，整个身体一直处于绷紧状态，谢仰起身，光着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去冰箱捡了些水果出来洗。

他在家没事就喜欢吃水果打发时间，所以杨漫每次都会买不少水果填进冰箱里，生怕他哪天想吃没有。

虽然是夏天，室内还开了冷气，光脚踩在地板上还是有些冷，谢仰体质本来就弱，原地打了个喷嚏，他立马缩回沙发上，把装水果的碟子塞进江闲怀里。

江闲帮他放到了案子上，从另一边拿了张毯子裹在谢仰发凉的脚上，又把拖鞋摆正在他面前：“你穿。”

谢仰没和他争，因为他知道在这方面他从来说不过江闲。

“你这三天两头地旷课，将来打算做什么？”谢仰放下手机，撑着头等着江闲的回答。

江闲：“没想过。”

“你就没什么喜好吗？”

江闲很久没说话，他反问谢仰：“你呢？”

“喜欢你算吗？”笑意写在谢仰脸上，他原本想认真回答，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要去逗江闲，想看他不知所措，想看他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耳根，这些与他人设不符的小动作，在他看来很可爱。

江闲抬眸看他，谢仰也不避。

“吃饭咯！”

杨漫同谢兴阳把今晚的菜品一一端了上来，还摆出了碗筷，招呼江闲坐下：“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这么多菜总有一个是合你胃口的。”说着又往他碗里夹了些菜。

“来，试试这道黄焖鱼，小谢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鱼了，不管怎么做都喜欢。”杨漫挑了块成色最好的鱼块，正准备送到江闲碗里却被谢仰拦了下来。

谢仰把鱼块顺进自己碗里，重新给江闲夹了别的菜：“妈，他不喜欢吃鱼。”

“你怎么不给我夹菜？”谢兴阳大口大口地扒拉碗里洁白的米粒，不满地看向杨漫。

“没事爸，我给你夹。”谢仰冲他笑笑，把桌子上他不喜欢的全送他碗里了。

谢兴阳白了他一眼，愤愤地戳着碗里的米饭试图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但杨漫只是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好好吃饭。

伴随着夕阳西下，夜晚来临，天边有几颗细小的星星在闪烁，发出不被人察觉的光亮。

江闲原本的打算是吃完饭就走，奈何抵不过杨女士的一腔热情，他还是留了下来。

谢仰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崭新的衣服在江闲身上比划了下，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我们明明一样大，凭什么你比我高一个头啊？”

江闲低眸看他，把衣服从他手里接过：“我去洗澡了。”

等江闲进了浴室谢仰才反应过来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他走到楼层的另一头，敲响了木质的门。

谢兴阳平时工作忙，早些时候都是在公司睡，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他才回了家里，但一般吃完饭后他要做的事就是窝回房间里继续处理他工作上的事，要不是有这一层缘故，谢仰高低得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杨漫刚换好睡衣才来给他开门，虽然知道是谢仰但还是有些意外：“怎么了吗？你平时不是回了房间就不会再出来了吗？”

“我刚去看了一下几个剩下的空房间，好像都没收拾，那江闲今晚睡哪啊？”谢仰说。

杨漫奇怪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继续说：“和你睡啊。”

“啊？”

“你啊什么，我记得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往小江那跑吗？三两天都不肯回家一趟。”杨漫打了个哈欠，按上门把手，“我不跟你说，先睡了啊。”

谢仰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没进去，他站在门口，看到江闲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丝上还挂着水珠，一副要落下来的样子。

他们之前确实睡过一张床，但他们现在这种关系，再睡一张床只怕要出事。

江闲身上穿着谢仰的衣服显然短了些，甚至宽度都不合适，白衬衫最顶上的两颗扣子扣起来对他来说太紧，所以他干脆敞开着，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他锁骨上又滑落到更深处。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谢仰从外面进来顺便关上房间的门，他抬手帮江闲理了理衣领：“这已经是我衣柜里最大尺码的了，没想到还是小了。”

江闲抓住他的手，有些微凉，手掌轻而易举地包住他的手腕，甚至还多出一节手指。

谢仰凑近了些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彼时江闲正好抬眸，谢仰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两个人唇齿间的距离处于一个很危险的状态，只要其中一个人稍微动一下就会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