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楼下，停车场。

邱启抱着睡着的楠楠走在前，庄以凡跟在邱启身后小声说：“这都十一点了，你就跟孩子睡我这儿得了呗，这么晚了非要把她薅起来做什么。”

“我跟孩子睡你的床，你睡哪儿？沙发？”邱启问。

“可以啊。”

庄以凡跑在邱启身前帮着解了车锁，拉开后座门。

“算了吧，”邱启把楠楠放上儿童座椅，系好安全带后关上车门，“明天要带她出去玩两天，飞机比较早。我们今晚回去住，她睡觉我收拾行李，住你这明早来不及回去准备。”

“再说了，”他拉开驾驶座车门坐进去，冲庄以凡绷着嘴笑，“我女儿管你叫爸，我吃心嫉妒，不愿意她在你这多待。待久了，她真认你做父，我可怎么办。”

“......神经，”庄以凡白他一眼，又叮嘱，“车玻璃别放，快摇起来，秋夜风凉，你再把孩子吹感冒了。”

“就透个气而已，啰嗦什么。看来楠楠不应该管你叫爸，应该喊妈。”

邱启打了转向灯，拨了半圈方向盘，捏嗓子学小孩的语气冲庄以凡摇手，“妈妈我走啦，妈妈改天见。”

“......白痴，路上慢点。”

目送汽车远去，庄以凡转身正欲上楼，手机通知响了一声。

他掏出亮起的屏幕点开消息：【蓝色的风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点开微信添加好友栏，有十几条好友添加申请。

庄以凡习惯了，自己在邱启培训班兼职教吉他，他让邱启在广告传单上印着自己的电话和微信号，得闲在外的时候包里也常装着传单，见人多就发几张。

他虽只是兼职教课老师，但主动揽了部分招生的活，所以凡是微信好友请求添加的皆来者不拒。

毕竟人加的多了，来参与免费试听课的人就多，就能多增加点听课者报班的可能性，给培训班能增加点收入。

算是回报邱启他老人家多年间照顾自己的恩情。

庄以凡一个个迅速点开好友添加申请，无脑点通过。

还没等点完，夜风向他袭来一个熊抱，顺带附赠一个大喷嚏。

夜风吹得教穿短袖的庄以凡学会了做人，他觉得自己站在冷风里按手机的行为很傻，迅速锁屏入兜搓着胳膊上了楼。

老式楼房的客厅卧室和洗澡上厕所地方独立的，他到家拿了要换的衣服后直奔对门的浴室房间。

筒子楼位于街道小巷里，深夜安静至极。庄以凡出了浴回到客厅，觉得屋里静得有些受不了。

他用遥控打开电视，躺上了沙发切换电视台，却发觉播的节目一个赛一个无聊，不是回放新闻就是播肥皂剧，没有一个想看的。

算了，就是开个背景音而已。

庄以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趴在沙发上，看着音乐台慢慢闭了眼。

沙发上的人早上被窗外透进的光亮晃醒，庄以凡坐起身，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拿起茶几上的扫一眼，他发现有一条微信，显示是7小时前发来的：【言请求添加你为好友】，备注消息：【我是许卿言】。

许卿言？

庄以凡飞速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得出结论——

没印象。

他滑动申请列表，见还有不少申请消息，想起自己昨晚没把好友申请处理完，便点开消息迅速挨着点通过，然后分别加上了“潜在客户”的标签。

又编辑一段文字：

【感谢您咨询“星启音乐培训工作室”，我是吉他老师庄以凡，明日14点在星启1013教室将由我进行一场免费的吉他教学课程，如您感兴趣，请于当日下午13点30之前来培训班前台登记后可去教室入座。培训班地址：忻城市光明区崇华大街13号；前台咨询联系方式：0698-84655555】

编辑完这段话，他选中“潜在客户”标签下的微信好友，点了发送键。

放下手机，庄以凡洗漱后吃完早饭又回到桌上打开笔记本，完善试听课的备课要点。

虽然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是良将不打无完备之仗嘛。他想。

*

深夜两点，许卿言收了画稿关电脑，躺上了床。

手背盖上疲乏的眼，大脑已经很累了，床上人却睡不着，满脑子浮现的都是昨日下午牵着孩子的青年。

许卿言伸手按亮手机查微信，发现发出去的好友申请没有得到回应。

不知是没看见，还是被拒绝了。

消息通知列表被不断滑动，除了一堆广告推销，只有一个陌生手机号在几小时前发来短信：【小伙子，你的背包我给你发到付快递寄出去了，注意查收。下次别再忘了！】

许卿言点开短信，回复：【谢谢师傅，给您添麻烦了。】

下午着急下车，他不慎将装着画板画具的背包落在了车上，还好司机到终点查车的时候发现了，找站务查到车票信息联系到了他。

感谢完司机，许卿言把手机扔到枕头边，枕着手臂盯着被窗外路灯照得昏黄的天花板，回想起了下午的事。

那时他正在从郊外写生而归的大巴上昏昏欲睡，车子缓缓前行，夕阳透过车窗在闭目的许卿言脸上落下许多斑驳，晃得他睁开了眼。

他正待伸手拉车窗帘，却被秋水伴落日的景色吸引了目光。

这景色值得作画参考，许卿言掏出手机准备拍照，却在摄像画面里看到一个身影骑着车缓缓出现。

那人穿着白衣倚着单车停在桥上，微侧的脸隐了一半融进余晖。他的黑发在风中轻扬，刘海徐徐扫过眉眼。人看起来很瘦，静凝晚霞神色未动，仿佛油画中的人。

白衣，黑发，还有再熟悉不过的侧脸，许卿言愣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司机在桥上被乱插队的车流堵得烦躁，愤怒地按了一下喇叭表达不满，却唤醒了在座位上发呆的人。

下一秒，许卿言迅速解开安全带冲到驾驶员身旁，说：“师傅，麻烦停一下！”

跳下车，他完全顾不得车上人好奇的目光，在四道双向车流中急急地穿梭着。

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仅有十米之遥，一辆车突然出现在眼前。司机发现侧方窜出一个人，忙迅速踩了刹车，车子猛地一停绊住了许卿言的脚步。

司机伸着头拧眉一顿骂：“你他妈有病啊！看到有车还跑这么快？急着去跳河？”

“抱歉！”许卿言移开目光，连连致歉。

司机瞪一眼许卿言，一踩油门移走了挡视线的车，许卿言发现白衣男已经重新骑上车准备下坡了。

“等一下！”

他加快了步伐，边跑边伸手，想让对方停下。

但骑车人戴着耳机完全没发觉身后的动静，就这么径直下了坡。

许卿言眼看着他跟自己的距离越拉越大。

某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一个下午，自己好像也是这样伸出手却没能抓住那个人的衣角。

白衣少年侧着脸，许卿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用平淡的语气对自己道别：“你快回去吧，再见。”

那时候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再见”，相隔是十年。

许卿言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着那个身影飞奔而去。

哪知刚一追下坡，白衣男却突然刹停了车。

于是在这个太阳正温柔地跟大地告别的秋日下午，许卿言来不及收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用胸膛撞上面前人的后背。

直到庄以凡停了车转过身，许卿言一时之间才觉得能顾上呼吸了。但跑得太急，肺部需要大量氧气，他听见对方在询问自己是否受伤，可是喘得无暇说话。

就这样还没来得及答话，对方留下了联系方式急匆匆走了。

看到对方陪着孩子在游乐场玩时，许卿言想上前的脚步却再三迟疑，他听见孩子不是对方亲生，可是二人亲如父女，所以最终只默默跟在身后，直到目送他们回家。

第一次是因为偶然相遇，下一次要用什么理由才能跟他正式打一声招呼呢？

当晚的许卿言没睡好，清晨醒来之时眼下有些发青。

手机微信突然响动，发来通知：【zyf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还有一条邀请参加试听课的文字。

日出破开昏暗的黎明，清早第一缕阳光洒进窗台，照亮了屋内。

许卿言沐浴着晨光，心情轻松了起来。

他点开消息，认真地回复：【好的，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