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迟烟几乎没有喝过酒。

陪程祁森参加一些活动的时候，总是像模像样地拿着红酒杯，却只在碰杯的时候勉强抿上一口，有时甚至连舌尖都没有沾上。

可是今天，她突然有种想用酒精放肆一次的想法。

乖顺安稳多年，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比酒精更能麻痹自己的办法。

离开餐厅已经三点多，迟烟和宋颜看了一场没什么代入感的文艺爱情片，冗长的两个多小时候过后，屏幕终于开始滚动字幕。

看着前后左右的观众哭得稀里哗啦，宋颜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迟烟的肩膀，正打算安慰，却见擤了一把鼻涕的她，眼中毫无波澜。

原来不是感动，是冻的。

宋颜：……

果然两人是天生好友，所有的点都在一条线上。

事实上，宋颜不知道的是，迟烟在这两个多小时内始终陷入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回想着幼年和年少时期，又回想从认识程祁森到与他在一起多年，她在想，自己在这场感情中收获了什么，同时又失去了什么。

人生第一次的挫败感，一直延续到此刻，以至于连电影里具体演了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同大家一起感同身受地哭。

电影散场，人群涌动如河流，缓缓向电影院外分散。

迟烟低头查看了一眼手机，两个小时前，她心血来潮发给程祁森的消息至今没有回复。

她默默看了几秒，很快收起。

果然，从早上睁开眼到现在，程祁森又像风似的来去自如，不给她留下一丝痕迹。

到达KTV只用了七分钟，天空早已经不落雨，浮动的微风中有淡淡的凉意，正好吹散了迟烟沉闷的心绪。

她盯着逐渐变暗的天幕下灯光缤纷的KTV，莫名开始兴奋起来。

宋颜觉得小包厢憋闷，选了个中包。两人一落座，迟烟就喊住服务员让他上一打酒，表现得像是经常过来的常客。

服务员笑容满面地退出去，宋颜颇意外地凑近她，捏了捏脸：

“你行啊你！”

迟烟眨眨眼，嘴角弯起，带着些反常的兴奋。

事实上，除了之前迟玉在世那两年，三个小姐妹来过几次之外，这么多年来，她只跟着程祁森去过一次这种场合，后来因为烟味太重，中途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好在今天陪着她的是宋颜，不用闻那些呛鼻子的烟味，也不用过多拘束。

没两分钟，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酒瓶子哗哗啦啦摆了一桌。

宋颜在那边点了几首歌先放着，动感的音乐中，迟烟眸光亮亮的，主动将易拉罐的拉环扯开，像拉开那些她不常喝的汽水罐子一样。

程祁森不喜欢她喝这些，说实话，她也不喜欢，可是今天就是想喝。

迫不及待地将罐子中的液体倒入玻璃杯中，液体坠入瓶底，迅速升腾起绵密发白的泡沫。

迟烟端起杯子，想要学着影视剧里看得那样，畅快地喝上一大口。

谁知第一口就反应不及，呛了一下，激起一连串的咳嗽。

宋颜瞧见这架势，话筒一丢，奔过来拍她的背。

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看她酒还未喝，倒先呛得小脸通红，忍不住揶揄：

“你可真行，喝啤酒还能喝呛了。”

迟烟轻拍了几下胸口，也不恼，笑盈盈回击：“别笑我，说不定我比你还能喝，”

说着，她又倒了一杯递到宋颜手里，“来比比看？”

面前宋颜神情无奈，但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酒，与她酒杯相碰：“我拿酒当饮料喝，你能比得过我？”

没等宋颜说完，迟烟仰头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她皱了皱眉，感觉尝到的只有苦味儿。

不过轻轻摇晃着杯中冰凉的液体，总不由自主往嘴边送，反复在想喝和发苦之间徘徊，有点上头。

宋颜瘦削的手指拎着酒杯，仰头慢悠悠地喝，转头拿起麦克风跟着伴奏轻哼。

这是一首英文歌，她的声线低而醇厚，唱起慵懒优雅的爵士乐别有一番韵味。

迟烟听着音乐一杯杯地往嘴里灌，几首歌下来，脸颊真的泛了红，连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

恍然间想起，那次跟程祁森去KTV时并不愉快的经历。

她本以为是他们两个人去玩儿，到了才知道是一帮人。

包厢内音乐开得震天响，红男绿女，烟雾弥漫。

纵然她再不熟悉这样的场合，也不难看出，来得不都是情侣，还有些酒精躁动下的“露水情缘”。

不是所有中年男人都能像程祁森那样英俊得体，场子里有年轻些的，但大腹便便的占了多数，还能看见几个光滑锃亮的颅顶。

有人脸上带着令人不适的笑，眼里精光闪烁，搂着跟她年龄相仿的性感女郎，手也不规矩地磨蹭。

迟烟着实无法视而不见，嗓子本就因为烟味不舒服，后来直接在程祁森耳边说了句困了，就匆匆离开。

那天夜里，她躲在房间里不肯见他，程祁森站在门外哄了许久，再三承诺自己这种场合多数都推了，只谈事情不谈情，才勉强让迟烟消气。

现在想想，程祁森在他们的关系里向来占据主动权，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些片面之词，他说什么她只能听着。

贴身的手机依旧没有动静，迟烟喝了一口酒，打起精神对着唱歌的宋颜微笑。

她都懒得去看，反正他一工作就很少会回复，不知道是真的在加班，还是正在应酬。

一曲终了，宋颜将话筒递过来。

“你的歌你的歌！”

熟悉的前奏响起，风铃声和着海风的声音回响在灯光缤纷的包厢内。

迟烟接过，等待着前奏结束，轻轻唱起来：

“我的心事只有风能听，”

“风会拂过海面，告诉孤独的鲸。”

……

“谁都知道你的心之所向。”

“无人知道，我心底，隐匿的爱意。”

“因为只有风知道，但它不会予你听。”

……

“哈喽大家好！现在是北京时间18点21分，欢迎来到1628音乐广播电台。您现在收听的是歌手Yan的《风也不会予你听》。”

彼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程唤手握方向盘，深邃的眼眸在屏幕中的频道名上低垂一瞬。

“多日前，我们电台也有幸邀请到这位素有“灵音歌姬”之称的治愈系歌手，前来接受采访。她出道四年，两张专辑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像是《小蝴蝶》、《请别问》、《风也不会予你听》等等，都是耳熟能详的大热歌曲。最近迟烟有新歌要出，大家一定要期待一下哦！”

车厢里佛珠挂件轻轻摇晃，电台主持的声音还在继续。

程唤修长的指节轻扣着方向盘，耐心听着节目里的内容。

“介绍了这么多，想必大家都很期待，我就不卖关子啦！下面请Yan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主持人活跃的声音落，耳边安静了半秒，随即响起一个温柔清透的好听嗓音：

“大家好，我是Yan。”

驾驶座上，男人轻扣方向盘的指节忽而停住。

车窗下落了一些，秋风透过缝隙钻进温暖的车厢，带起让人肌肤战栗的清凉。

他却浑然不觉，听着音响中混合着滋滋电流音的悦耳笑声，性感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薄唇带起浅淡的笑意。

/

包厢内灯光流转，迟烟和宋颜都已经唱得尽兴，没了力气，一个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乱摇骰子，另一个霸占着屏幕旁的立麦，只听不唱。

悠扬的吉他伴奏声中，宋颜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从沙发上坐起：

“啊！只顾喝酒我都忘了，今天晚上有你的电台采访要播出诶！1628音乐电台对吧？”

宋颜果然酒量不错，喝得比她多，人比她清醒。

听见这话，迟烟双眼迷离地皱了皱眉心，摇摇晃晃翻出手机，消息界面依旧空空如也。

她轻嗤一声，举高屏幕对准宋颜，大着舌头抗议：

“现在都八点了！早播完一个多小时了！”

宋颜：“都八点了？你不是说要早点回家？”

“回什么回！”迟烟瘪瘪嘴，喝了酒的她，比平时多了几分率性可爱，抱着屏幕旁边的落地式麦克风不撒手，“反正也没人等我回去……”

宋颜笑着摇头，走过去捧着她的脸问：“是谁说要回去等程祁森来着？”

“程祁森？”听见这个名字，迟烟的眸子亮了一瞬，随即又熄灭，垂着眼皮咕哝，“谁等他，我才不等他，臭男人……”

“好好好，臭男人。”

宋颜过去扶她起来。

她深知迟烟平日里有多袒护程祁森，能说出“臭男人”这句话，就可以确定，是真的醉了。

“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黑夜深沉，但城市绚烂的灯光晃眼。

迟烟被宋颜扶着走出KTV的时候，外面又开始落雨。

带着湿意的冷风吹得迟烟一激灵，理智清醒了一些，抱着宋颜的胳膊乖乖缩在后车厢。

好在迟烟喝了酒不耍酒疯，安安静静地睡觉，像一只毛绒绒的小比熊。

宋颜总拿比熊形容迟烟，但听了这话，唯一高兴的只有宋颜一个。

她笑笑，将迟烟低垂的脑袋扶正。

到达程家别墅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九点一刻。

迟烟在后半程就醒了过来，默默地攥着手机不吭声，方才兴奋的情绪仿佛被针扎破的气球，尽数释放之后，只剩下一张残破而空洞的皮。

宋颜打开车门，撑开雨伞，小心翼翼地将迟烟扶出车外。

门铃按了几声，保姆周姨便披着衣服来急匆匆来接。

“顾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宋颜礼貌点头，将脚步不稳的迟烟靠在周姨肩上：“周姨，烟烟喝多了酒，您帮忙照顾一下。”

没等周姨应答，迟烟摇摇晃晃地冲着宋颜挥了挥手：“阿颜，你，回去慢点！”

两人都被她搞怪的小模样逗笑，宋颜不再停留，笑着跟她们道别：“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她转向周姨，“那我先走了。”

“好的，顾小姐。”

眼看着别墅大门关闭，宋颜转过身准备上车，就在这时，余光中似乎有个光亮闪过。

她视线一顿，敏锐地投注过去，却只捕捉到不远处一辆黑色越野上升关闭的车窗。

“小姐，走吗？”

出租车司机出声询问，宋颜收回若有所思的视线，利落地上车。

“师傅，从那条道调头。”

司机疑惑回头：“绕路了啊？”

宋颜微笑：“我付钱怕什么？”

“得，坐好了您内！”

出租车顺着绿化带绕了一圈，驶出迟烟所在的别墅区，宋颜的目光全程紧盯着左侧路边，直到路过某辆越野车，她将视线锁定车尾，默默记住了车牌号。

淅沥雨幕，车轮压过水坑，一路驶出别墅。

后车座上，宋颜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查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