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完小璃回家的路上,迟烟心情不错。
车厢内暖气开得充足,她摘了围巾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唤聊天。
派派总是对什么事都很好奇,将大脑袋凑到中间,耷拉着舌头左看右看,惹得迟烟忍不住去摸摸它毛绒绒的耳朵。
回去的前半程迟烟还觉得心情很好,可是后半程时随着离小区的距离越近,她越发紧张起来。
方才离开前,小璃俯在她耳畔,说在后备箱看见了卡片上写着她名字的玫瑰花束。那么大概程唤打算在回去的路上做些什么……
迟烟下意识留意他的神色。
驾驶座上的人目不斜视地观察着路况,修长双手稳握方向盘,神情淡然自若,丝毫没有表现出即将要送花的意思。
难道小璃着急拿东西匆匆一撇,把别的东西看错成了玫瑰?又或是小璃恶趣味地想要逗逗她而已?
那岂不是……白白忐忑一场。
思虑间,车身驶入大道,穿过长长的桦林大道,一路驶入圣庭壹号院。
AMG缓缓驶入地下车库,最终停在固定车位上。
程唤将车开到车位上停好,转动钥匙熄火,音响里的慵懒蓝调也随之缓缓停住。
地下车库光线昏暗,狭小的空间也彻底安静下来。
迟烟不由悄悄屏息,却听见程唤说:
“走吧。”
听见这话,迟烟憋在胸腔的一口气终于放松。
原来真的是看错了……
还好是看错了,否则她真得没想好该怎么回应。
她忽略心中莫名泛起的奇怪情绪,很快低头拿起围巾围好,回头拍拍派派的脑袋,示意它下车系牵引绳。
无奈的是以往很乖的派派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像个滑溜的小鱼儿似的,屡屡逃出她系绳的手,后撤几步调皮地撅着屁股摇摇尾巴,又很故意地跳回来跟她玩闹。
“派派乖,过来。”迟烟蹲下身耐心和它讲道理,眼睛却留意着它的动作,“你不听话回去没有大骨头了。”
“大骨头”这三个字果然是派派的触发词之一,毛绒脑袋思索地一歪,大耳朵立马竖起来了。
迟烟乘胜追击:“宝宝过来,回家吃大骨头……”
派派果然摇着尾巴欢腾地跑过来,十分配合地套上牵引绳。迟烟气得想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屁股,嗔道:“再调皮不给吃了哦。”
迟烟只顾管派派,忘了程唤还在身后等着,直到小狗歪着头视线与她错开,于此同时,余光左侧探出一抹艳色。
迟烟心头一震,偏头看清了这抹艳色的全貌——一大束红玫瑰。
她怔怔抬眼,看见手捧玫瑰的程唤对她露出笑容。
原来真的是要送给她的,小璃并没有看错。
眸中映着娇艳盛放的红玫瑰,以及程唤在昏暗光线下的英俊面容。
迟烟眼眶不可控地睁大,脸颊像是瞬间煮沸似的,变得滚烫。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的心跳得犹如擂鼓。
两种矛盾的情绪剧烈碰撞,一个标着退缩,一个标着不敢承认的期待,它们叫嚣着想要冲破她心脏的禁锢,根本无法控制——
迟烟忽然抬手攥住领口的围巾,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程唤长睫轻压,敛去一瞬而过失落的神色。
等他的视线再次聚焦过来的时候,笑容又变得温柔自然:“两周年快乐。”
他很快补充:“今天路过花店顺手买的,想起两年的今天是你第二张专辑《小蝴蝶》发布的日子。11月15日。”
十一月十五日是她第二张专辑发布的日子。
连这样的时间,他都记得。甚至是他只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的时候。
地下车库很静很空荡,不知道哪儿来得风带着凉意卷过,使得迟烟的心跳不再那么慌乱,却让她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明朗。
她弯起唇畔,静静凝望他压抑着爱意的深邃双眸。
须臾,迟烟抬起脚尖,朝他前进一步,眼见他神色微变,她弯起眼睛,悦耳声线如随风摇曳的风铃:
“今年冬天初雪的时候,我会给你答案。”
程唤神情怔怔,只是凝视着她半晌不发一语。
迟烟眨眼:“怎么了?还是说你并不想知道——”
“想。”他很快打断,像是怕她反悔似的,短促接上一句。“很想。”
向来从容不迫,气场十足的人竟也难得地慌了神色。
迟烟弯了弯眼睛,转身带着看热闹的派派便走,掩饰心中那些慌乱的小情绪,在背对着程唤的方向悄悄呼了口气。
殊不知,方才还以为察觉她排斥自己而觉得难过的程唤,像是突然被天大的礼物击中,身心灵魂纷纷罢工,良久才回味着迟烟那一句:今年冬天初雪的时候,我会给你答案。
她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排斥,那是不是表示,他可能会有机会?
程唤倏然慌乱地翻出手机,轻颤的指节显示出他此刻的激动——
天气预报显示:11月22日,小雪。
今年第一场雪那天,是他的生日。
/
不长不短的七天一晃而过。
这段时间,迟烟新学的吉他曲,已经可以熟练地顺下来。因为腿脚还不太方便,前些日子都是负责教她吉他的女老师每隔半月上门检查学习进度,等下次复查确认没事就可以自由活动,她也可以自己去陆藤的店里和学员一起练习。
小璃跟她要好之后也经常来玩,给她讲校园里形形色色的生动故事,帮她溜派派,陪她散步解闷。
而程唤还像往常一样,又似乎与往日不同,行为举止倒也自然,只是多了几分谨慎和手足无措的感觉,比如与她相处时会时不时走神,会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神,明眸中有着竭力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希冀,让他变得格外生动可爱起来。
不觉间,时间终于来到11月22号。
这天是阿唤的生日,迟烟没有忘记,但由于前些年相隔彼岸,距离上一次给他庆祝生日已经过去快五年了。
这一次没有程家别墅,没有程祁森,没有周姨,只有迟烟和程唤。
迟烟从前擅长做点心,却从来没有做过蛋糕,五年前那一个是她提前预定的,而今年,她打算亲手给程唤做一个。
临近几天的时间里,迟烟都在选款式。
她记得程唤很喜欢丛林和蝴蝶,于是根据店主给出的款式选中一款。
花团锦簇的蛋糕底,上面缠绵飞舞着几只小蝴蝶,配色浅淡悦目,让人眼前一亮。
蛋糕完成后,迟烟弯起嘴角,拿起手机给她做了几个小时的成果拍了几张留念。
当天晚上,秦姐拿出采购好的各种食材准备晚餐,迟烟则在客厅布置现场。她将一枚枚彩色气球用打气筒吹得饱满滚圆,再用长条气球在玄关墙面上粘出“生日快乐”的字样。
今日程唤有会议可能会回来得晚,他提前同她说过,迟烟并不着急。
晚餐准备完毕。秦姐将饭菜保温好,便像往常一样拿起小璃的电饭煲去给她送饭。
临走前,她笑着摆摆手:“迟小姐,我先走啦!帮秦姐和程先生说声生日快乐噢!”
迟烟正拿着紫薯卷逗派派,闻言点头应声:“好!秦姐路上慢点。”
和秦姐告完别,屋里就只剩下她和派派。迟烟将布置工作收尾,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等程唤回来。
人一旦开始等待,时间好像总是会变得缓慢。
迟烟走到窗前,发现一望无际的天色变得有些阴沉,与平日里有些不同,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彼时的深域娱乐公司大楼。
历时两个小时的会议终于结束,职员散去,程唤有些倦怠地靠向椅背,手背抵住隐隐作痛的眉心轻轻揉了几下。
昨晚没有休息好,有些受凉,刚才又在暖气充足的会议室待了太久,也不知是被热风吹得憋闷,还是发烧了。
他没在意,拿出手机翻出联系人列表,看见迟烟发来的晚餐照片,眸中的神色霎时间缓和下来。期待了许久的日子终于来临,一整天时间,他屡次点开屏幕查看天气,预报显示落雪时间是八点半左右。
然而他心系的却不是自己的生日,而是关乎迟烟的那个答案。
程唤唇畔微弯,指尖在屏幕上跳跃,打下四个字——等我回来。
还未来得及按下发送,门口便传来助理的声音:“程董,老爷子来了。”
程唤动作微顿,顺手点下发送便站起身。
转身的瞬间,李渊学已经脚步稳健地迈步进入会议室。
标志性的拐杖握在他的右手,用来在站定时支撑身体,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了一圈,缓缓开口问:“小宋又给你施压了?”
他口中的小宋,就是宋中岩。
也是程唤从国外回来接手公司之前,在深域娱乐只手遮天的宋理事。
前些日子因为使了些手段送他的新欢鹿伊去了国外,错过了宣传造势的最佳时机,还在会议上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以至于后来宋中岩看他的眼神里都像带了刀子。
程唤见惯了太多对他有敌意的人,对这些自然不放在心上
但显然这位宋理事既不是善茬,也不太好惹。
宋中岩其人,是外公李渊学好友的亲儿子。老友去世早,便将年少的宋中岩托付给他,李渊学独女和他断绝关系,只能寄托思念到宋中岩身上,把他当做干儿子带在身边悉心培养,感情自然十分深厚。
宋中岩听话又争气,学业好,有能力,从毕业就进入深域娱乐,近十年时间,从普通管理层做到理事的位置,也算为深域做了不少事。
按理说,年龄和阅历摆在这里,行事作风早该沉稳得体,独善其身。
偏偏这人不贪财,不贪权,只贪一个色。
招惹的桃花债多得数不清,单从程唤回来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已经听说了两位。
不过他和程唤结下梁子不单因为一个鹿依,兴许是程唤与他走得路子太像,也是一毕业就进了深域工作,但他从普通管理层开始历练,程唤却直接得了股份,当上董事,心里难免不平衡。
宋中岩却不知道,程唤根本无心和他斗,只是因为他同外公谈了条件,才迫不得已揽了这份外人看来是天降馅饼的差事。
于是面对李渊学的询问,程唤只是笑而不答,虽然今天这个突然发生的会议,多半因宋中岩而起,可是他实在懒得多说什么。
中午参加了一个宴请喝了些酒,从下午开始身体就不太舒服,本想早些回家,又因为突发情况开了长会,昏沉感越发明显。
然这些都是次要,迟烟还在家里等他,这是时隔四年再次和她一起度过他的生日。
程唤不想有任何遗憾。
彼时,李渊学见他不开口,带着调侃笑道:“你也是沉得住气?小宋可是在我这里打了你不少小报告。”
程唤闻言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随意。”
李渊学语气十分感叹:“这点你倒是和你妈妈很像,洒脱的很。”
程唤神情真挚:“不都是随了您么。”
一句话哄得李渊学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都变愉悦了几分。
故意奉承的话不是没说过,但这次却是程唤的由衷之言。
在外人眼中已为人妻的母亲温柔大方,相熟的人才知道,她自信独立,潇洒明快,是非常有魅力的一个人。
程唤自小虽然没有见过外公,但是相认相熟过后,他才知道什么叫虎父无犬女——他们的脾气秉性,乃至行事作风都十分相像。程唤猜想,母亲多面的性格兴许就是遗传了外公和早年去世的外婆。
“好了,既然你不愿意提这些,那咱们就不说了。说点正事。今天是你的生日,外公准备了一份礼物。”说着,李渊学一摆手,身后的助理便端着方正的礼品盒迎上来。
礼盒里是一款百达翡丽的腕表。
程唤在他的注视中试戴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外公。
腕表质感不错,能看出是外公精心挑选的礼物,但是此刻头晕目眩的感觉越发明显,额头冒出细密的汗,连呼吸也变得越发粗重。
“阿唤,你怎么了?”
外公大概察觉不对,皱起眉心,迈步向前想要朝着脚步不稳的他靠近,可程唤眼前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他摇摇头想要跟外公说句没事,却忽然两眼一黑,失了力气,双腿发软地向下倒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遭的场景都变了。
程唤躺在医院病房里,手背上贴着胶带,输液管正匀速滴着液体。
身旁的外公正襟危坐,双手习惯性地搭在拐杖之上,他神色严肃,看见程唤醒来先是无奈叹气:“烧到三十九度一声不吭,也是能抗。”
程唤轻轻弯了弯唇,眸子带着些狡黠:“是吗?我还以为暖气开高了。”
“混小子!”李渊学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嗯,发烧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程唤声音很淡。
生病而已,当然不算什么大事。
他自没有父母过后,早早学会了什么叫硬抗。小伤小病的愈合不过是时间问题,熬过去就好了。
李渊学无奈摇头:“不是什么大事……谁家过生日当天昏厥被送到医院去?不过啊……看你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
闻言,程唤的神色忽然一变,他慌忙坐起身翻找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
李渊学见状虽不明所以,却也很快拨通了助理的电话,让他查看程唤的手机是不是忘在了公司。助理回过来,说手机在慌乱间掉在了办公室门口,现在就送过来。
可墙壁挂钟显示八点,程唤没办法再等。
他和迟烟说好了最迟七点半回去,现在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他还没带手机,连句解释都没有。
“外公,我有事要先回去,先不输液了。”
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将李渊学吓了一跳,诧异道:“家里有什么事这么急?”
程唤无心回答,眼看输液瓶中的液体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直接就着胶带把针拔了。
他对这些很有经验,拔得准而迅速,按紧针口,捞起外套就要离开。
“阿唤,还有一瓶没输呐,你在慌什么!”
李渊学在身后将拐杖敲得“嗵嗵”响,拦不住他执意要走,只能快步跟在身后,喊着门口等待的司机,拨通家庭医生的电话,让他备好医疗用品赶去程唤所在的地址。
五分钟过后,车身掠过夜晚绚烂的霓虹灯。
程唤手指敲打膝头,心中无限焦灼。李渊学执意要送,他不好拒绝,又没办法用旁人的手机给迟烟消息。
李渊学虽为人爽直,但骨子里还是思想传统古旧,否则也不会多年至今也不谅解他的父亲。
他曾经试探着与李渊学提过迟烟,还未来得及说起他的感情,就被李渊学眼中的冷漠和鄙夷击退。
那样的眼神,他舍不得让一无所知的迟烟看到。
最重要是,他对她好,为她付出,是他自己的事,她不该承受这份偏见。
八点一刻,李渊学的专用车抵达圣庭。
程唤匆匆道别便推了车门直奔电梯方向。
他走后,加长林肯在夜色中缓缓降下车窗。
司机恭敬地问:“李先生,现在回老宅吗?”
李渊学神色沉沉,蹙眉望向高楼之上,须臾,他低声开口:
“不急,在楼下等我。我倒是要看看那间房子里究竟是藏了何种让他着魔的东西,让他一改常态,慌到什么都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