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迟了，太阳多偏了快二十度。”金东河倚在合抱粗的松树下，一脸热心大哥的模样，拎着装备瞧他们，包袱盖了一层白，“不好意思，有日子没说家乡话，还不太不习惯。”
许秀架着金建敷一言不发，他们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穿越这片山区的时间尚且充足，有赵熙乾铺散的内景侦查开路，低温的影响已经减到最低。可听着一向平稳有力的心跳在耳畔愈发飘忽，许秀是半张笑脸支棱不起来。
直升机坠毁的确切位置是在西北与东北大区的交界，他们混在稀稀疏疏的普通人里窜上火车，绕道通过首都圈。两个半头脑清醒的成年人围了一圈，才没让张容准逐渐被血浸湿的衬衫引发骚乱。贯穿伤清理不便，包扎也做得粗糙，不过相比迷糊到半路的金建敷倒显得不错了——赵熙乾路边顺走的纯黑风衣给北极熊裹得结实，虽说瞧着不像劫匪，可软软的袖子往下一摸能沾一手血。
话都哆嗦不完全了，还时不时安抚性地捏他指尖，许秀知道这是对方保持意识的法子，心脏一揪一揪地颤。在西北逃离火海的间隙，张容准尚能考量到两大联盟的表面关系，狙击枪的第一发没奔着赵礼杰要害去，可依照金建敷现在的情况，但凡再遇到阻拦他们绝对不得不拼命……
人在倒霉的时候，心想事成也会是一种麻烦。赵熙乾兀地顿在原地，抬手示意所有人警戒——金东河捎带的除了干粮和弹药，还有他内景中一阵极细微的波动。
阴暗的山林掩着危机，粗重的呼吸交叠出现，抖擞的猛虎竟已然潜至一行人身后。未经点拨的兽不懂隐匿气息，内景蓬勃活跃，往往极易被异人发现。如今充满威胁的低吼若即若离，合眼细搜却一片空阔，想必指挥它的异人定是有绝妙的隐匿方法。
晶莹的雪粒沾附在金黄的皮毛表面，鬼魅般的身影一晃而过，赵熙乾额间缓缓渗出滴冷汗。察觉不到丝毫波纹的对手，他半生所遇也不过那位……
“队长……”许秀捱不住死寂先张了嘴，依他的性子绝不甘遭人恫吓戏耍，便是差距犹如天堑也须得撕下装神弄鬼的家伙一块肉来。若非肩上扛着一个，青年怕是早扑出去了，整个DK也就赵熙乾担着指挥的名号，偶尔能拗他一拗。
不料赵熙乾忽一抬眼，紧绷的神情竟稍有松懈，金东河刚想搭话同样让他按住了。撑到极限的内景边缘明晰地闪烁起一点荧光，两个，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所以迷雾中的敌人并不是无解的强悍，只是驯兽的天赋超乎认知。
似是察觉到主人的靠近，威风凛凛的虎怒吼一声不再躲藏，金色覆盖的利爪不疾不徐踩在雪地，琥珀般的眼睛狠戾地盯着猎物，百兽之王的霸气展露无疑。
三人发僵的腕子皆朝刀枪摸去，独许秀护着金建敷先行向前。可就在张容准瞄准它硕大的脑袋开枪的瞬间，伤势未愈的肩膀直接被一口咬住，两排坚硬如铁的虎牙从背后穿透了青年纤细的身躯。这不是基于动物本能的捕食，而是针对入侵者的屠杀。飞溅的鲜血伴着惨叫染红白虎的胡须，张容准被甩出去三五米砸在树干上，肋骨断裂的嘎吱脆响被积雪顷刻淹没。
不止一只！赵熙乾刹那便明白眼前的畜牲多少沾了人性，一只在正面吸引注意，另一只伺机偷袭，远比想象的难对付。
疲惫、急躁、自负，他们掀了LPL一个大区又怎么样，照样能随时交代在距终点一步之遥的地方。
“FPX的人……许秀你快去看看容准。金泰相应该是兜不住了，尽量撤吧。”金东河皱眉一枪擦破虎爪，人悄摸地绕到树后，他想不通林炜翔是哪儿得的消息，更没做好真正跟对方生死战的准备。毕竟是窝在一个沙发里吹过瓶、骂过街的朋友，他总觉得即使自己初始动机不纯到底不该反手捅人家一刀。
但林炜翔显然不是相同的打算。
“东河哥，小心！”脑袋顶上一声枪响，虎血夹杂着冰雪噼里啪啦盖了金东河一脸。许秀端的是张容准的枪，半截埋在雪里的人歪在一边，不知道还剩多少气。那只金虎痛吼着窜到一边，可丝毫没有远离的意思。赵熙乾一面监控着阻击他们的人的位置，一面和白虎缠斗在一起，稍不留神小腹就被勾了一爪子。
“快到了。”敌方的速度不慢，内景强度也均是顶级。全盛状态下的DK绝对欢迎类似的对手，但此情此景下是真足以咬碎一口牙。
“给我三分钟封容准的内景。”冻得发红的手扒开结冰的衣服，掌心尽是血液的黏腻。瞳孔扩散、呼吸微不可察，许秀当机立断按住队友咽喉正下的凹陷。封存内景可以令伤患一切生理活动暂停，维系最后一线生机，但需要他全力以赴且有不小的概率虚脱昏迷。
太阳越来越低，茫茫的松林仿佛试图吞噬他们。三五只鸟雀掠过头顶，喑哑地讥讽哀鸣。没机会犹豫，更没理由犹豫，同伴勾着他的肩跨过边境的深渊，一定也能搭着他的肩回到小岛温暖的故乡。
只是过程，还需要一点辛苦。
金东河不再多一句话，将将爬起便迅速补齐了狙击枪的子弹，沉默片刻，抬头已是风雨锤炼出的冷漠面孔。既然没办法为兄弟们断后，那就不得不把威胁挨个击倒了。
白虎一声凄惨的嚎叫，后腿炸开硕大的一处豁口，血肉横飞。忽地一个角度诡谲的青色钩子直冲赵熙乾面门，青年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不动声色接稳了滑到手中的□□。徘徊的金虎似是被血腥味触动，不顾几米外主人的呵斥扑向DK的队长，赵熙乾猛然翻身，一枪轰在兽类脆弱的脖颈，随后左手持刀插进厚重的皮毛，狠命朝下一划。
跃起的梧桐遮挡了刘青松下一击的视野，年轻人扛着头脑的眩晕收住钩绳，却被迸溅鲜血撒了满脸。嶙峋的脊梁穿出一个血洞，巨兽瘫软的躯体砸在林炜翔眼里……
“梧桐！”目眦欲裂的青年瞬间失了理智。入选七大区预备役时的他默默无闻，如果不是一次任务机缘巧合在东北收养了梧桐，或许他的归宿就是在事务部批一辈子假条。光阴荏苒，她和木木早成了他并肩作战的伙伴，和队友一样的家人……而今天竟有人当着他的面，残杀了他的梧桐。
但是，他不过是一个永远无法直面战场的驯兽师，异人里资质低劣的代表。三年前那么多的质疑不是意外，他的生活终究属于埋在土层下的堡垒，不应该与外界生丝毫瓜葛。乖乖守在FPX的旗帜下，守着世人对往昔“运气”的赞誉，喂喂老虎、织织毛衣，等待队友凯旋的消息……就够了吗？
“混蛋……”林炜翔眼眶盈满泪水，一边狂奔一边有一滴挣脱到脸颊。他也有想守护的东西，源自一座宁静的小城，源自他刚刚结识刘青松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承诺。
一瘸一拐的白虎亦是悲愤地仰天长啸，偏赵熙乾吃准了他们的忌惮龟缩在虎尸的肚皮下，根本不露破绽。到底是山间养育的兽，木木再通人性也看不透暗沉血泊里隐藏的陷阱。
“别动！”刘青松登时直起腰对不远处的身影急喊，可冷静如他内心已经明白这是无用功——假使他是木木，他也会恨不能用自己的獠牙撕碎对面令人作呕的脸。
天色几近纯粹的黑，四下什么貂獾小虫早逃窜一空。金东河的枪口不留一分情谊，刁钻的钩子挡得住子弹却挡不住崩裂的弹片。成年东北虎的目标太大，刺入肌肤的碎块无法数清，遭到阻挠的木木扭头向跪在雪地里的许秀一龇牙，野性的杀意彻骨冰凉。
那方向金东河无法窥伺，林炜翔又不要命似的一把撞在他后背，两人滚作一团不带任何技巧地开始互殴，拳拳到肉。
此刻的另一边，许秀大脑宕机般描摹着一派朦胧，甚至甜蜜地笑了笑。
沉甸甸的记忆在他自制力难得薄弱的此刻纷纷泄漏——内景里一场大火燃烧得轰轰烈烈，温馨漂亮的小屋在婴儿惶恐的哭声中无情倒塌。他的世界黑白颠倒，他的渴求病态且悲哀。
他的存在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出不能逃避的悲剧，他这辈子注定与那个名字不死不休，那个将他摔入地狱又拯救他的神祇。
白虎的嘶吼回荡耳边，热腾腾的血洒在煞白细嫩的面颊，像一颗魅惑的泪痣。
——金建敷缠满绷带的胸膛拦在了许秀身前，被拍断的肋骨即将扎进肺叶……DK没有骑士，但有一只喜欢在阳光下打盹，甘愿为爱人搏命的北极熊。
“刘青松！让他们走，FPX的债是我欠的，大家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金东河的中文的确进步很大，袖珍的□□抵着林炜翔的头，嘴角血渍诉说着刚才的惨烈。勒在喉咙处的手臂泛着瞧不见的青紫，使人窒息的重压勉强卸掉几分驯兽师的蛮力。
他其实是在赌，赌这一年的朝夕相处自己是否捏清楚了刘青松的软肋。联盟不世出的天才炼器师，会不会给他卖弄手段的契机。
赵熙乾倒下的闷响在昏暗中尤为刺耳，金东河知道堪比利刃的钩子切割人类的脑袋并不费力，那浸过药的绳子一绕，多少大好头颅就此不翼而飞。可他更知道刘青松用毒方式的神乎其技，贸然往前只会死得不明不白。
宛若被架着的是条狗，刘青松熟视无睹地走到了男人眼前，神色冷酷，庄重地放下武器，然后掏出赵熙乾的枪，瞄准了金东河。
“杀我或者杀他，赢的总归是FPX。”青年淡淡地立在夜空下的雪地，真的好像一棵苍翠的松。
林炜翔模糊的视线汇聚在地表的寒光，他疯了一样地尝试摆脱困境，但横在脖子上的胳膊偏铸了铁般坚固，嗓子里沾附的字一个都蹦不出。
你是傻子吗刘青松！开枪啊，跟他费什么话……开枪啊，刘青松！
就在木木吼声骤然一紧的刹那，异变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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