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到贤在桌边闷头扒饭，可怜孩子确实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一顿正常饭菜了。鸡肉和茄子都咸香软烂，可李汭燦却一点胃口也无。他瞥了眼不远处宛如灵魂出窍的赵礼杰，用筷子敲了下朴到贤的手背。

“你嘴里那个是青蛙，”李汭燦面不改色地骗人，“绿色皮肤一跳一跳的那种。”

年轻人愣了愣，低头对叼着的半块肉眨了眨瞪大的眼睛，皱眉露出一个极其委屈的表情，但还是没舍得吐。

“你真要留下来？”全然不在意给后辈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少伤害，李汭燦淡淡地翻弄着碗里的白米饭，语调暗含威压，“虽说田野大概率是现在唯一能帮你的异人，但LCK的士兵不至于这么怕死。难道你看上他了？”

朴到贤这回是真呛到了，引得旁边几个吃饭的护士姐姐朝他望了好几眼。

“莫啊……”

“可是是会死的哦，喜欢田野的话。”李汭燦阴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嘭，就炸掉了。”

正所谓内景是一个人所有情感、记忆的具象表现，单纯的人内景便晴朗，狡诈的人内景便遍布沟壑，深谋远虑的人内景……大抵会是海洋般的景象吧。

白皙的十指扣在腕上，朴到贤隐隐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重力，仿佛天上地下骤然陷入坚冰一样的漆黑，霎时间冻得连呼吸都要窒住——而就在他头顶，一棵璀璨的银色枯木倒长在石缝间，造型堪称奇绝。

待周身的寒凉褪去，眼前桌角的反光都显得苍白起来。下意识捏折了筷子的人堪堪反应过来，那是李汭燦的内景。

名震两大联盟的刺客，果真如塔里介绍的深不可测。可这略熟悉的气息……

“前辈在T1服役过？”

李汭燦的神色突兀地凝固了一分：“怎么，你见过李相赫？”

朴到贤似是一惊，他不习惯听人直呼那位的名字，只点了点脑袋：“GRF的辖区临近首都，去年勉强算……交过手。之后收到穿越边境找金先生的任务，又进过T1的塔一趟……”

说着说着，小伙子的音量莫名低了下去，怯生生偷瞄了桌子对面的人一眼：“所以，哥，田野是您的……爱人吗？”

“什么？”李汭燦一嗓子喊得食堂鸦雀无声。

起身直接拎起狙击手出门，李汭燦简直要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脑回路了。

他一边拎，朴到贤还一边慌里慌张地解释：“因为……因为我在田野内景里也见过白色的树，内景相似，肯定是关系非同寻常……虽说有那位大人的威压，我当时还很困惑来着，不过是哥的话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了个锤子。

盯着小心翼翼解释的家伙，李汭燦几乎升起了把他丢水池里喂乌龟的想法。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冷着脸从十七年前的黑塔之战开始讲，零零碎碎又一顿找补，李先生总算将“Faker的手段”、“随情感建立传染”、“受此挟制者遍布半块大陆”、“你听完想溜已经迟了”等一系列关键理清楚，通通塞进青年的大脑。

“加入EDG就是要你拿命去赌，赌我们有朝一日能解开这个诅咒。所以如果喜欢上这里的人，你也就离被相赫哥弄死不远了。”狐狸般的双眸闪着狡黠的光，宛若挑衅的话语步步紧逼，残酷的神情偏藏着细微的愉悦，“不是开玩笑，因为当初Clearlove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于是哥同意了？”朴到贤坚持不懈地提问，“不过哥居然管那位大人叫哥吗？那哥为什么不留在LCK呢？是因为田野吗？毕竟我在LCK就听说过田野……”

除了田野这小子脑子里还剩点啥……李汭燦黑了脸。要不找姬星商量一下，直接把这小饿死鬼埋了好像更方便，还能省一笔伙食费。

“啧，到贤啊，你刚刚是不是提到了金先生？和T1有关的，难道是……”

“金正均？”田野险些在韩金的办公桌前跳起来。

“他和DK的关系不瞎的都能猜到吧，议会怎么就把人放回去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是，他回去了李相赫对我们还有什么忌惮？哪位主席首肯的，我马上就去首都塔！”

“没用，人已经走了。”韩金很给面子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哪位签的字，你空口无凭，还是回去准备接下来的比武更有实效。”

“比武？”田野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选拔那个什么统领的比武？阿布不是说没定吗？议会这是……”

“田野。”与早年相较明显苍老了不少的男人深深注视着他，语调短促且轻，但新晋的大区指挥官却是立时噤声——通讯部与东南一向是一个鼻孔出气，即便撇除私下的交情，田野仍是百分百信任、敬重这位不苟言笑的前辈。“能做的明凯和姬星都做了，别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韩部长您这是什么意思，阿布和我可是一起来的首都，我们才分开不到一天……”浓浓的不安泥泞一般黏附住青年，他能把一个成员繁杂的基地管理得井井有条，可对与政府的深入交涉可谓经验稀缺。近期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变故，让他简直要怀疑明凯的死也有蹊跷了。

韩金也不开口，默默把手上两份油墨未干的报告递到田野面前——其一，财政部部长姬星调往西北，职务由IG原事务官祝颂歌接任；其二，WE、FPX率先响应议会号召，支持选拔预案。

“名义上是调往西北，不过听消息首都有人要拿明凯的由头查他，还是扣在这。军需部的高学成认识吧？昨天傍晚的事，外城的RNG一点风声没收到，李元浩今早砸了塔楼大门，刚被议会问责。”男人双手交叉，面无表情，声音的节奏不疾不徐，甚至接近平静，“现在首都塔是议会把持，你去找姬星估计是见不到人。还有，首都塔在七塔表决中占两票，IG编制被撤，所以比武虽是预案但其实已经确定了。”

“这……”田野一个字也说不出，浑身发凉地慢慢坐回座位，背后冷汗涔涔，“我说怎么这次来没见到史森明……常主席如此急不可待要打压异人的势力，WE……”

“易主席拒绝露面，通讯线路全部被议会监管，幸好技术部留的暗门密码没人改得了，你们上次激活过的线路还能用。要加人的申请暂时肯定是批不下来，趁没人把你也扣了早点回吧。”把桌上的白纸黑字收拢，韩金用十分朴实的声音说着极其违法乱纪的话，拿出一叠封好的文件，“还有这个。”

“GRF.Viper的档案完整版，今年二月以宋义进的名义提交到首都的。IG出事之后才解封。”

宋义进？你看着韩金那双仿佛永远不会有波动的眼睛，大致已经猜到是谁暗中促成了到贤留在西北这件事——西北连大区塔都没了，得益的必然是晋升到首都的“新贵”了。

“Haro，送一下田指挥官。”

靠在门侧的青年听见呼喊，匆匆扯下一片绿植团了燃着的烟，随手扔在花盆里，恰好迎上田野推门出来。

“这就要回去了？”陈文林的语气并不惊讶。

“线路的事，是你帮的忙吧。”田野吸了吸鼻子，直觉太阳穴突突地疼，“除了你，我想不到明凯设计的东西还有谁能搞定了。”

他的老队友转过脸呼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LPL能人何其之多，不过是因为在首都的只有我而已。”

送客送到楼外，陈文林顿住脚步：“本来没打算告诉你：姬星被高学成带走的时候我在，他只来得及给你留句话。让你别管他，无论如何把选拔拿下……你说，是不是挺废话的？”

增加的问句无法挽救二人间的生疏，过量的信息压在田野清瘦的肩膀，他轻轻“嗯”了一声，实在没心力如往常那般善解人意地找些话题，过渡这一段短暂抑郁的沉默。

机场的风很大，驾驶员从RNG暂时驻扎的楼朝他们跑来。飞机发动的风呼啦起来，吹歪斜了地上的枯草，一会功夫清下的雪便成了小小一堆。风雪声夹杂机械的轰鸣声，田野紧攒着手里的文件，仿佛半边胳膊都没了知觉。陈文林就陪他站着等，默然注视一块块跌碎的积雪，廊下一片宛若凝固似的寂静。

铸铁的扶梯放下时，不复年轻的老队友驻足他身后五步，终究道了句：“得亏他没跟你一起来，不然你今天真没这么容易走。”

“他”指的，自然是能给议会造成威胁的，新一任前缀为EDG的术士。

田野在第四级台阶停住，回身深深望进青年稍显不甘的眼睛，缄默良久，到底没解答对方未能出口的问题——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

现在的那个小子，可以吗？

赵礼杰，你可以吗？

飞机上，田野闭目养神打开那份标注机密的军事档案，对着空白的第一页一动不动。他看不下去，也不清楚要以怎样的心态去看。

朴到贤最开始吸引他的的确是内景，这个年轻人炙热、真诚，让他无知无觉间放下了戒备。同时，两人内景的契合程度令他震惊——他努力地不去联想十五年前的人，但收效甚微。然而他已经没有顾忌的余地，EDG需要朴到贤，他也需要。

嗯，只是为了睡个妥帖安稳的觉，田野无奈地自我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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