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的瞬间，朴到贤刚从崖壁的一侧轻巧跃下，失重感贯穿了他的大脑，二月凛冽的寒风呼啸过耳畔，一时间他甚至没发现子弹擦过脸庞的灼伤。

铁索划出的一串花火，撕裂了笼罩石滩的沉寂的黑暗。李承勇跌在他身后，腿骨在尖锐的石块上敲出使人牙酸的声响。“小心！”他队友的声音慌张急促，隐隐像压抑着呼吸。

朴到贤回头迎着月光看见对方被鲜血染红的腹部，忙去解扣在腰间的绑带，模模糊糊察觉脸颊一侧的温热，伸手随意去抹疼得他一激灵。击中李承勇的弹头陷在肉里，他只能扯下衣服尝试给他止血，两人的身影仅靠海边的草丛与乱石掩藏，随时有被扫射成筛子的风险。

“到贤……我上不去了，你先走……”

交代的话还没完，头顶突兀一阵轰隆巨响，凿进岩壁的锁链应声而断，扭曲的长蛇般摔向波涛汹涌的海面。冲天的火光刺破天幕，热浪伴着烟尘四散溢出，爆炸引发的地动山摇在这静谧的冬夜犹如降临的天灾一样，直直劈在青年充斥震惊的眼底。

——本应是绝密的行动，他们却被埋伏了。

溅起的水柱冰雹似地砸在他脊椎和臂弯，李承勇被他护在身下但仍然是湿透了。淡色的血渍慢慢沁出来，队友贴在他耳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死死揪住他衣领的手往外一推。

“快走……”

直至后来物是人非，与李承勇在异域他乡相见，朴到贤才恍然领悟，这个“走”兴许并不全是令他继续任务的意思。

徒手攀爬数十米的悬崖是什么感受？朴到贤把能卸的装备尽数卸了，偏狙击手的手套是该死的半截式，他精贵的指尖在土坷、碎石间留下点滴血迹，斑驳了零星的积雪，甲盖一圈完全塞满泥灰，血肉模糊。手腕延伸到肩胛一线的青筋绷紧了皮肤，剧烈的酸痛混杂麻木仿佛即将扯断他颤抖的双臂。

朦胧的月照在他僵硬的、悲戚的背影，窸窣的尘土落进他仰起的眼睛，踩错一步便会如折翼的鸥鸟坠入无垠的大洋、被澎湃的潮汐吞噬、淹没。

他只带着陪了自己四年的狙击枪，这是Viper不论如何必须负担的重量。从他异人生涯最初的那天开始，这把枪就逐渐成为他的另一只右手，贴合他的骨，融入他的大脑，无法切割——朴到贤，或许你想过有一天会狼狈、无助地死在黑塔的注视下吗？或许你想过有一天会被迫脱离队伍，孤独地面对未知的天罗地网吗？

遍布血口的手肘撑住平坦的崖岸时，朴到贤几乎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他用掌心将半边身子顶到地面，彻底力竭地瘫软在死亡边缘。指甲缝里的血被扎进肉里的木刺和泥屑堵住，疼到难以触碰的肿胀不知是发炎还是冻疮。

他缓缓侧过脸舔舐完唇边一小把雪，把不忍直视的指尖依次含进口腔，再皱眉吐出染红的泥水和石渣，最后将草率清理过的手用仅剩的一小瓶酒精粗略冲洗，一根根拔除那些险些害他葬身海底的植物的刺。

明明是不过是一点细碎的伤，可真正处理完他单薄的迷彩服已经湿了一层。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弓背坐姿的黑影突出一节节嶙峋的脊椎，若隐若现的肌肉宛若一头蛰伏的猛兽。

夜幕施舍的遮蔽即将消失，看着远处海平线泛起的鱼肚白，朴到贤使劲眨了眨眼，将刚咬开的手套贴身收好，整个人依旧有些脱力。然而他沿着崖壁朝下望，一片残败中竟没找到李承勇的所在……两大联盟交界之处多暗礁，但愿他是潜游逃回LCK了。

本应牢牢扣在LPL这侧的铁链大抵已由海潮拖入永不见天日的深渊，昨日的突袭就像一场噩梦，除却峡谷的山石尚能瞧出硝烟的痕迹，那恐怖的爆炸仿佛他一个人的幻觉。志勋、施尤哥和成原哥现在是怎样，他根本不敢去想。

侵扰他国国境的事实正暴露在阳光下，无论对方是认定他中弹已死还是囿于某种原因未曾追击，他都必须尽快决定接下来要如何行动。

可他仅仅往南走了不足三个小时，林木逐渐稀疏，天空就又一次落了雪。

随着大雪一同出现的，还有IG的尖端成员，Ning。

只一愣神，朴到贤便迅速冲向发现了自己的男人，两人的内景都极度收敛，他不愿意赌对方手里是否握着枪。

男人与他身量相仿，肤色黝黑，在天光放亮的雪景下恰似一棵立在道中的老树。不过树不会任由他绊倒后瞬间接住他一拳，还顺势一扭差点把他右臂抻脱臼。

抬手挡住踢向面门的一脚，他左侧的小臂登时像是裂开似的钝痛。短短十招走完，朴到贤明白是碰上硬茬了。这家伙怕是专修体术一类的异人，他居然傻到试图近身抢占先机。

眼疾手快地自雪中拔出一段松枝，四面一扫扬起纷纷扬扬的冰碴，他趁男人动作一顿，当即拼尽气力朝密林深处奔去。一个朴实无华的肘击砸在后心，朴到贤咬牙顶着回身往男人脸上挥了一拳，喉咙涌上股焦苦的热，腿脚直直地发软。幸好合金的枪杆阻了四五分冲劲，否则实打实挨这一下，绝非断两根骨头那么简单。

可惜他的反抗也就到此为止了。一天一夜没合眼的青年被人一腿横踹在腹部，浅盛着几口雪水的胃袋顷刻一阵痉挛。他脸色煞白地退了两步，摇摇晃晃地单膝跪下扼住自己脖颈，浑身战栗，再站不起……

“……后高振宁逮捕潜入LPL境内的GRF狙击手，将人送抵IG塔，详情俱已通禀首都……”

“通禀首都……”飞机上的田野揉了揉鬓角，一时间思绪纷繁错乱。

首先这份报告绝不是出自宋义进之手，模仿得堪称拙劣。虽说印刷体不能显露笔迹，但宋义进的邮件他经年累月收过不少，异邦人的遣词造句一向平实，从未如此花哨。

前半段细致入微，无外乎读了朴到贤记忆的缘故，偏结尾潦草得出奇——在FPX辖区逮捕敌方异人，一不押解首都，二不移交东北大区，高振宁再骄纵荒唐、目无法纪也不至于鲁莽到这程度。

果然是祝颂歌吗。DK不远万里大闹西北，首都又“恰好”丢失了原石，说是跟他没关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

“嘶……”飞机开始降落，千丝万缕的线索偏汇聚不到一处。如果朴到贤真是隆冬时节越过的边境，那他在IG难道受困了长达一年？而且今年二月，为首都圈的布防正是IG，姜承録独自领兵驻守，高振宁为何要绕道将人送回基地？西北僻远荒凉，祝颂歌与首都究竟何时产生的联系……

总之就是头痛，非常头痛。

“唔……”EDG的训练场里，一个少年被过肩摔撂倒在地，人还没爬起来就让膝盖抵住胸口重重压在沙坑里，咽喉受制，登时挣扎得像一只四仰八叉的白毛鸭子。

“行了行了，以后你就是我哥，我前辈，我偶像……”赵礼杰一边忍着咳嗽一边举手投降，瘫在场地中心。真是要命，一个狙击手的体术为什么这么强？他好歹也算钻研过擒拿搏击那一套，不合理啊。

“可以。”朴到贤答应得利索，不晓得搞没搞懂“偶像”是什么意思。李炫君在一旁观战得津津有味，甚至有闲情逸致唆两口米线。

“田野知道你在训练场吃东西会杀人的。”李汭燦一脸冷漠地坐在他身边，但毫无劝阻的意向，甚至隔了个位置防止油汤溅到衣服。他的眼神正对着过招的两人，看不穿是喜是忧。

“所以才要在他回来之前吃爽啊。”李炫君咂了下嘴，在长凳底下摸索摸索，掏出瓶冰可乐，“这俩干了一天了，你看出朵花了没？要不我陪你来一场松松筋骨？”

李汭燦摇摇头，自从在那个深夜发现明凯安静的遗体，一种熟悉的感觉便隐隐缠上了他——当年全灭SKT顶级异人的那件事后，就是这种不安感促使他犯了大错，以至于阴差阳错“逃亡”海外。

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到底是由极少人掌握着，李相赫是的，明凯也一样。不论多么接近那个层次，此刻的他仍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其实那夜张夏权潜入EDG时，他已经在去通知赵志铭的路上。两人的第一次交手也是在城内的事务处，年轻人的刀架在他爱人脖颈，没对准动脉划开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拖延他的追击。

古怪的是，DK需要窃取的资料在几天前被明凯亲自发给赵志铭保存，只差一点，张夏权就能带着它全身而退。

u盘中是一系列首都研究所针对原石的实验结果，以及东南大区绝密的海军布防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