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透殷红的枫叶在堆砌整齐的砖石上方幽幽飘着，金东河独自一人站在山坡的向阳面吹风。DK基地钢筋混凝土的缝间仅夹了这一小块绿，倒是丝毫无碍南方的湿热温润。
回到塔楼已经小半月，除了赵熙乾体内余毒未清天天有气无力的，其他人的伤筋动骨都差不多痊愈了。在金正均的操持下DK成功跻身LCK顶级队伍之列，议会倾注的大量资金本来是要新建几栋楼的，不过他们还没招新人的打算，这件事就先按下了。偷渡回国一事在金赫奎和T1的介入下，GEN.G利索地放完人，还非常诚恳地公开道歉了一番——看上去一切都得到了好的结果。
但张夏权的死就像一根锋利的鱼刺，哽在所有人的喉咙难以下咽。
许秀年纪虽小，喜欢记仇却是真的，金先生回国才三天，Rascal就被调去了首都的药物监督部门，连个冠冕堂皇的解释也不必给。要说不是有谁汇报任务时刻意说了什么，金东河着实不相信。
摸摸衣服下即将拆线的割伤，男人叹了口气，兴许是岁数渐长，他现在看谁都像当年的自己。
同一时间，塔楼朝南的卧室中，与金正均结束会面的许秀正四仰八叉偎在金建敷怀里，满身桀骜不驯的劲卸了个干净。扎人的刺猬蹩脚地伪装作绵羊，搂着他的人也乐得奉陪。
“当时你这边的肋骨，全部碎成了渣渣。”许秀轻戳金建敷的胸膛，鲜活的温度将他的五脏六腑均熨烫妥帖。从前都是对方霸占他的床，今天终于轮到他反客为主，“我醒过来的时候你一点动静也没有，在那个该死的地牢里又一直发烧……”
“辛苦你了。”金建敷的双眼一如既往眯着，仿佛困倦，亦仿佛漠然的窥伺。好在他的嗓音足够沉稳，足够安抚一颗紧绷跳动的心脏，“但是秀，DK不是我们两个人组成的。LPL这一趟我是为了你去的……可夏权和队长的事必须对其他人有交代。”
“所以把金先生和你讲的事告诉大家吧。”
是有我不会甩掉你的底气吗？金建敷先生。许秀缩回手，咬住嘴唇发泄毛毛雨似的一句话带给他的不适。他虽一向秉持情侣间绝不该有所隐瞒的态度，可实践中金建敷极少提问——他只需要给出几近苛求的目标，他的恋人就会义无反顾地替他折下高塔顶端的星星。他的确习以为常了。
他偶尔也会为此羞愧：确实，除开金建敷，他的同伴们本不必为他的执念去冒万劫不复的风险，受他的蛊惑去挑战王国崇高的信仰。他们俱是异人中的精英，联盟不可多得的财富，是为守护故土的安宁而非摧毁它而生。
同时李相赫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不过是这块大陆上，永不垂暮的神……
“金建敷，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坏，坏到能逼疯你，坏到让LCK生灵涂炭……你还愿意帮我吗？”许秀的视线凝聚在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一样陪着你。”他的北极熊叹息般向他承诺。
“我不仅要你陪，还要你把自己和我关在一起，关一辈子。直到我病死、老死，然后你将我葬在我们现在躺的地方，每年抱一大束玫瑰来悼念我……不要烧掉我的尸体，虽然他们会强迫你那么做……”
小刺猬再次试图支起浑身的刺，可蜷缩成一团的他已经陷入两难的境地。清瘦的的背影侧对着金建敷的脸，如同无声地大喊着叫他赶紧去献上一个拥抱。
金建敷抱紧了他，听许秀猫似的在怀里哼，许久终于不情不愿开了口：“原石，是黑塔下珍稀古怪的矿源，现存有两块，其中之一在我身上。”
猫伸出右臂，露出那道他每看一次都心疼至极的肉色伤疤。
“十七年前，SKT的尖端小队以五死一伤的代价将它们带出深渊，为了救李相赫的命，金先生把其中一块植入了他的体内……那之后他们发现，原石可以使部分内景的力量实质化——像你或者容准，你们利用内景提供的信息锻炼肌肉和骨骼，它就将无限为你们的身体供能，基本上可以让你们……长生不老。”
“至于李相赫，假设我没理解错的话，原石使他向外散布的意识随空气侵染万物，使他可怖的能力穿透了一切有欲望的生命。我、队长，我们同他的力量并没有差别。‘神’与人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我需要目标靠近到一定范围才能动手——而李相赫，他无处不在。”
“如果不是他能够控制这种疯狂的爆发，恐怕‘神’早就不只是被锁在那座黄金塔里了。”许秀扣住金建敷揽着他腰的手，两人冰凉的指尖在他淡漠的语调中缓缓摩挲，“他会被称为魔鬼的后裔，被我们固执的国王切碎扔进废弃的矿井……”
“你知道我没这个本事，所以一旦我胳膊里的玩意真正融进我的脑子，整片大陆都可能因为人们错乱的情绪崩溃。我们的名字会承受千百年的罪孽，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挑战李相赫，仅仅一次。”
金建敷沉默了，短暂，但足以让许秀咬穿自己的嘴唇。
“他应该在出发前告知我们的。”金建敷口中的“他”指金正均，在GEN.G潮湿的地牢内的猜想终究成了真——SKT的辉煌倾覆前誉满天下的师生，男人站在他们一边的理由无疑非常匮乏。
“你可以拿刀把它取出来或者砍了我的胳膊。”许秀表情自然地转身钻进金建敷怀里更深，“顺便养我后半辈子，天天哄我吃饭睡觉。”
金建敷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兴许还有许秀的。他微微皱起眉，盯着恋人头顶的发旋，不再说话。他需要一个决断，金建敷很清楚，许秀是在最后一遍询问他的意见。
许秀与李相赫的纠葛属于单方面的不死不休，即使DK能悬崖勒马、置身事外，他作为伴侣也绝无法独善其身——许秀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铺垫一场疯狂的厮杀。此时全世界唯一有资格说一句“不要去”，说一句“放弃那愚蠢计划”的……只有他。
这是许秀给他最后的机会，也是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你还想去的话，就去吧。”
金建敷听见自己的声音略有发闷，他刚刚毫无负罪感地给一个国家的和平签了死亡通知单。
“我一样陪着你。”
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你也可以成为神。
许秀埋在他胸口吃吃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他骄傲的声调柔软香甜，仰起脑袋奖励似的啄了下金建敷干燥的嘴唇，满是血腥味。
“队长说的对，你比我还疯……”交缠的呼吸开始升温，两个贪婪的疯子的唾液滴落在皮肤和绷带，苦涩的舌划过牙齿的棱角，将苍白的唇吮出汹涌的鲜血。他们的结合并非烈焰与汪洋，炙热与包容，恰恰相反，那理当是撕裂的天空与海底的火山，彻头彻尾的混沌与思虑清晰的痴狂。
“我一边的肋骨全碎了。”就在许秀解完他衬衣纽扣的时候，金建敷忽然开口。
可爱的宛若恶魔的人虚压在他身上，一条腿跨过他腰腹，把单薄的被褥踹到床下，“哦？那我是不是要小心一点？主动一点？”他天真的神情倒映在金建敷眼底，电流一样从后脑一路酥麻到脚趾，脊椎末端的瘙痒仿佛即刻便会烧到赤裸裸的血肉。
“请允许我好奇一下，”抬起他小臂疤痕亲吻的男人低哑了嗓音，“假如我刚刚没有答应，某个小混蛋会不会试图通过些额外的努力，令我回心转意？”
许秀笑了笑，闪亮的眸子藏满狡黠，随后他凑近金建敷，冷不丁猫儿一般轻舔他滚烫的耳廓。
“你猜……”
……
金正均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外站了许久。来来往往的政府人员全部向他致意行礼，他也一个个不厌其烦地回礼。
“抱歉，金先生，啊不，金议员。大人实在是没时间见您。”柳岷析仰首挺胸地走到男人面前，几乎要踮起脚来的标榜神的威严。汹涌的情绪阻塞在少年的一字一句中，对方英俊不减的脸庞展露着柔和慈祥，但他偏要让他在这座亲手建筑的塔的底层显出一丝无力。
“柳岷析是吗？你确定你家大人看了我给他的东西？”年纪较长的男子既不解亦急切，似乎在他的预计中不该出现眼下的情况。
“不知道，我只能将您的信件放在那——塔顶的门一天只能开一次。先生，这还是您定下的规矩呢。”年轻人的语气逐渐不耐，他打心眼里不理解位高权重如王国议员，如何能在那样残忍地背叛了大人之后，依旧以大人的老师自居。
自SKT解散、T1重生成为一座囚笼那天起，他们的信仰便与“金正均”三个字再无瓜葛。唯一留在旧地驻守这传奇的，只剩下传奇本身。
“金议员，不送。”
……
“金先生。”熟悉的声音在他熟悉的城市响起，可金正均回头的一瞬间还是没能构想出，自己会见到谁。
金东河从雪白的树荫下缓步走出来，他撑着把灰蒙蒙的伞，仍是乐呵呵的一个人。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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