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建敷站在直升机的舱门前，替许秀认真看着T1的塔楼一层层倒塌——荣耀不朽，但俗世的尘埃终究会灰飞烟灭。

人们或哀嚎叹息太阳的坠落，或赌咒发誓明月依旧高悬，只有他接住了划过天际的星星。

男人抱紧怀里昏迷的人，用力到两个人的伤口都隐隐渗血，难得地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他们做到了。

张容准满头冷汗驾驶着直升机，手上黏腻的全是金建敷的血和自己的汗。金正均一共放出了十余架相同的机型扰乱视听，惨白的灯光一束束从他们身边扫过去，枪炮声、爆炸声不绝于耳……

他承认队友这波拆塔很帅，可是他们马上要被打中了啊！金建敷你站进来！

塔楼的支柱在垮塌，倾泻的石片夹杂在纷飞的大雪中落下。地板满是裂缝，天花板摇摇欲坠，踩下去的每一脚都仿佛会招致雪崩，通向宫殿大门的早已算不上是一条路，那更像是一片即将被引爆的雷区。混乱的磁场犹如警钟，回声激荡在柳岷析和李民衡的大脑里。

作为这个世界上罕见的，用凡人的标准看待李相赫的人，少年不顾一切地冲向封闭的大门。

可能某处细微的碎屑卡死了，原本沉重却顺滑的门闩一动不动。柳岷析手抬不起便用肩去扛，用头去顶，用纤细的骨架与冷硬光滑的金属殊死搏斗。他的嘴角和虎口全是血，单薄的肩胛浮现出红肿的血块，被反复挤破的皮肉狠狠碾压着神经，几乎能听见骨骼在撞击中一点点崩开的声音。

脚下的世界在摇晃，又高又阔的门框的拐角，一座精致的鹰状石雕眼看就要砸向少年的脊背。文炫竣扎进他颈椎的药剂即将失效，痛感与眩晕感直直地找上他。柳岷析眼前的门板仿佛已退化作斑驳的色块，猛地一道黑影遮住大半余光，他稍稍直起腰就撞在了李民衡的胸膛。

扣住他手腕的男人一声闷哼，呼吸全是浓浓的血腥味。

李民衡下意识想抱紧怀里的人，手臂却明显没有足够的力气，两人双双跌倒在顷刻间将倒塌的塔楼顶层。石雕上鲜血淋漓的鹰喙滚落一边，李民衡的身体撑出一小片阴影，笼罩着他迷恋的少年，背上碗大的窟窿汩汩冒着血。

“后悔吗？”柳岷析忽然问道，他的视线已然完全迷蒙，堪堪还能伸手摸索搭档的脸……□□与精神均到了彻底干涸的地步，但门闩依旧纹丝不动，四周缭乱的内景澎湃而危险——必须承认，他高估了自己。

李民衡很勉强地试图扯出一个笑，脸色在昏暗中难掩惨白：“至少现在，你眼里是我……”

才不是呢，柳岷析张开嘴却没有声音，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LCK这一代万里挑一的精锐，不可估量的未来似乎注定是要夭折在此。天崩地陷的喧嚣仿佛也安静下来，沉默地哀悼着。空中飘散的灰尘慢了、轻了，一直飞到瞧不清的雪里。

这就是Keria和Gumayusi的最终结局了，柳岷析失去意识前，浑浑噩噩地想。

赵礼杰站在停机坪的一角，看朴到贤哼哧哼哧地把狙击枪当柴火棍子似的往行李舱里抱，多少是有点震惊。

“一个月不到，贤哥已经能听懂我在背后吐槽他不刮胡子了。”年轻人扭头对给刀擦毒的李姓前辈说，“我严肃怀疑队长手上翻译机就是个摆设。”

李汭燦不搭理他，不过嘴角好歹带了点笑模样，不像往常出门的时候眉眼都裹挟一层寒意，方圆三米之内不敢站人。

赵志铭拉着王杰和黄祥一大早就来了基地，说要送送他们。

眼看驾驶员检查完设置准备起飞，一阵凌冽的风就带着严冬的气势吹了赵志铭一个趔趄。王杰搀了他弱不禁风的上司一把，略显忧虑。他细心惯了，这几天赵志铭通宵帮他整理记忆，确实没休息好。“您没事吧？”明明羽绒服盖棉服厚实地包着，赵志铭的手却仍然凉得让人心惊。

“没事啊，可能就是没睡够吧，回去睡一觉就好了。”退役的术士先生蛮不在乎地摸摸额头，确实低烧了几天但不算严重。

正巧李汭燦朝他们挥手——就往前迈了那么一步，赵志铭兀地皱起眉捂住脑袋，一种令人心悸的钝痛突如其来。

王杰听他呼吸不对劲，扶着人的手不由加了几分力。异人对细微之处感知敏锐远超常人，黄祥自是更早在一旁惊慌地大喊起来。

半只脚进飞机的李汭燦直接扔了包跳下舷梯，赵志铭余光扫到他冲向自己的身影，刚打算数落人几句，身子就软了下去。赵礼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呢，熟悉的尖叫便使EDG所有人心底一凉。

李炫君一改散漫的姿态踩着舷梯的栏杆跳到地面，朴到贤从机翼下钻出来在逐渐聚集的人群中急忙寻找着田野，赵礼杰挤到赵志铭身边的时候医生已经快到了。往日总笑着的前辈安安静静躺在李汭燦怀里，内景一片沉寂，瞧不见一丝生机……

既定的行程被完全打乱，亮着急救灯的手术室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汭燦的指甲在掌心无意识地留下错杂的血痕，微卷的短发被抓得一团糟。他坐在一尘不染的长椅上，挺拔的脊背第一次在弯折时显得佝偻。田野咬着自己指尖的嫩肉也低头不语，他是最通医术的那个，赵志铭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不乐观。朴到贤站在他半臂远的距离，眼神一直紧盯着他。

李炫君离大家挺远，背对那扇大门，不知是什么表情。

“到底怎么会……”田野终究是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嗓音发哑微弱，但透着一股坚韧的狠劲，在他管辖的基地伤害他堪比亲人的朋友，决不可饶恕。

赵志铭不过是平日里和普通人打交道的事务官，他甚至早早就退出了塔楼间的争端，极少代表EDG的立场。他不是明凯那种会孤注一掷、舍生取义的人，也没有任何预兆，他不是应该只想和李汭燦死皮赖脸一辈子吗……

匆匆安排了一遍军队里的闲言碎语，一众小年轻局促地站在墙角。赵礼杰敏锐地察觉到一丁点唇舌开合的声音，他扭头望向王杰，对方过分苍白的脸色让他本能地想阻止些什么。但在场唯一的非异人仍是开口了，磕磕绊绊才说到“内景”两个字就被李汭燦掐住脖子按在了墙上。

“李汭燦！”田野站起身着急地吼他，赵礼杰伸手去挡他的动作竟被迎面砸了一拳。李汭燦一向不是仰仗蛮力的莽夫，但一个顶级异人爆发的力量绝不容小觑，赵礼杰流着鼻血扑过去撞开他，还是加上朴到贤才勉强按住浑身战栗的男人。

王杰靠着冰凉的瓷砖咳嗽，满脸可怖的涨红，生理性的泪水呛在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声音。

“是我……是我非要让事务官帮忙查看记忆，导致他的伤势加重，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对不起……”

赵礼杰默默抹了一把鼻子把王杰扶了起来，他不能像以前那样通过内景窥探这位哥哥的心情，却能感受到他瘦的过分的胳膊在不断颤抖。

“医生说是脑内膜下出血，王杰才去那边几天？真正的原因不可能和他有关，一定是之前的打斗、碰撞……某类意外……”少年不住地舔着嘴唇，其实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和李汭燦理论根本没有用，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对自己人下死手。

赵志铭对李汭燦而言有多重要，他来EDG的头两年只听说过一些传闻，来自敌对王国的尖端成员之一从未公开承认过这份恋情，两个人基本上只会在远离基地的城区见面——如果不是撞见过他们接吻，赵礼杰或许也不会相信，李汭燦竟然有恋人，那人还是他们每每抱怨的不靠谱的事务官。

将心比心，李汭燦此时的痛和他失去老师的痛，虽源自不同的情感，可那种简直要麻痹手脚的无措，全然没有防备的恐惧与崩溃，他尚且算曾经历过。

“闭嘴！”

联盟中人人畏之如虎的冷血刺客，此刻却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失魂落魄，李汭燦眼中近乎冻结的杀意谁都不敢直视，哪怕是他最亲密的战友如田野，也无法义正词严地劝解分毫。

就在气氛无比凝重的时刻，手术室的灯，灭了。

“很遗憾各位……事务长的伤，实在是发现的太迟了……”

田野眨眨眼，无知无觉的泪落到衣领，朴到贤不熟练的语言断断续续，绕在他耳畔。走廊的光白得晃眼，李汭燦多年未用的母语伴随频繁的噪音，消毒水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撕裂的声带、闪烁的灯管……

又一个人的世界支离破碎。

田野颓然坐倒在长凳上，捂住了眼。他的唇在颤抖，竭尽全力不泄露一丝脆弱的哭声。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爱的、关心的人，总要将他抛下。

首都的鸿门宴依旧横在面前，不得不赴。李汭燦是不可能随队了，李炫君也得留下照应。那么只能让朴到贤替他们的位置，再把黄祥带上……整个EDG，捉襟见肘。

同时，RNG用通讯线路传来一个必须重视的消息：

LCK的神，李相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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