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说要走，让EDG怎么办？”赵礼杰压着声音把一个清瘦的人影堵在阴暗的角落，这两天田野像是二十几年积攒的怒气和冷酷全迸发了出来，能罚的一律重罚。塔里一点嘈杂不见，所有人的心肝脾肺都搭在细条条的一根神经上。

王杰低着头不说话，他嘴唇苍白，脖颈处大片的青紫触目惊心，眉眼间的病色几乎要活剥了这个人去。赵礼杰如此强硬地摇晃他，实在显得蛮横粗鲁，可王杰就只是任他的手扎进肩膀般扣着，始终不肯抬头。

“我走，能影响到EDG什么呢。赵前辈的伤是我耽搁的，从此以后李汭燦见我一次，岂非就要想起昨日的事一次……他才是EDG的中流砥柱，我……无所谓的……”

“王杰！你……冤有头债有主，李汭燦怎么会找你的麻烦……”少年比他略高三五厘米，一双眸子燃着愤恨似的灼灼有光，“何况你离了东南又能去哪，你家里……”

“杰杰，你还不明白吗？赵前辈的伤就是DK夜袭那天落下的，除非两大联盟正式开战，李汭燦再没有任何人能责怪报复。”王杰淡淡地苦笑了一声，“所以我走，是最合适的。”

“不，你……”赵礼杰耸着眉一哽，却找不出更多词句反驳。

“黄祥毛手毛脚的，峻嘉又小，咱们这一批进塔里的也就你熬出头了……事务官之前说在我……内景里看到的东西，全记下来给田野了，大差不差是海边那一块地方。”

“赵礼杰，EDG的未来，得靠你了。”

用这句话作为他们之间最后的交谈，倒也不错。

晨光熹微，东南大区去往首都的飞机仍是起航了。赵礼杰望着舷窗外为明凯而设的素白纸花、巾绦逐渐被风雪埋没，只觉掌心捏着的文件隐隐发烫。

赵志铭的葬礼不能办，李汭燦不同意是其一，不能再向首都示弱是其二……到底是EDG的人，哪怕只是交集不深的事务官，赵礼杰也没法不恨。遑论以他对李汭燦的了解，这人若能称得上情深不寿，那对方至少不会是一个心性不纯良的坏人。他还曾经也是明凯的徒弟，算起来是他的师兄。

所以他只能再努力一点，拼命一点。曾经受教习的东西繁琐复杂，他如今总算能读懂老师的大半手稿，手里这份字迹虽潦草却比打印的墨纸亲切，凉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指尖忽地一疼。

飞机降落正是午后阳光明媚，可惜首都的天色阴沉沉的，银装素裹都不见晶莹剔透的质感。田野坐在年轻的术士对面，单手支着头，仔仔细细说了几个小时的话，难掩疲倦。好在高空万里，也没有更安全的去处谈论此类机密。

十七年前黑塔一役狼狈退兵，六年前LPL获得第一块原石，世间千般万般复杂的因缘际会交错在一起，田野不知道明凯算计了多少，又算错了多少。他想问明凯是否知道赵志铭会死，是否知道他是为了一份原本就打算让敌人带走的文件而死。

当年明凯因为童扬的失踪几近颓废放纵，EDG那一代的尖端小队全盘溃散，单凭脑子里一根弦绷着没让他了结了自己。就像某种诡秘的契约似的，赵志铭被姬星从茫茫人海中选中接替他的位置，也是在他的身上，明凯才研究出了“树”的真相，明确了童扬多年的远离究竟是何意义，就此堵上一口气。

不破死局，不敢轻生。

这妄念宛若一个不断汲取生命的黑洞，明凯冥冥中亏欠的越来越多，最终耗尽的果真不仅是他自己。

偏偏是在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将要迎来疯狂的高潮的时候，赵志铭在两位顶级异人的打斗负伤——进了塔楼的李汭燦本不该出现在那里，明凯的计划中本不该有千里追杀的桥段。张夏权应该带着那个U盘回到LCK，将精心布置的圈套送到金正均面前。

明凯自信他把每个人的部分均划分清楚，他花了五年多的时间构画所有细节，按部就班不会有分毫差错……正如同多年来他一丝扭曲的意志都坚信，童扬有可能还活着。

如果做不到彻底剥离自己去思考，代入任何“想”的成分，他早就从那内景中抚过无数次的悬崖跌下去了。

“你不该去找赵志铭的。”田野记起出发前，他掐着酒瓶指着李汭燦如此说道，“你应该去军队里，通知大家明凯死了，应该去……随便什么地方，全联盟都想知道Clearlove的事，你为什么要去找赵志铭？明凯死了而已……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十七年……赵志铭和我，等他轰轰烈烈地死等了十七年……现在倒好，他俩一声不吭把我丢下了……”

田野这辈子第一回喝醉，内景混沌迷蒙，张嘴就不记得自己要讲什么。他不止一次想象过，连做过的噩梦都数不清。可每每见到男人和塔里的小年轻打成一片，阴阳怪气怼着人家的劲，心头的顾虑总会淡一些，淡到后来恍惚间便误以为不存在了。

他抱着李汭燦僵硬的肩膀哭闹了半宿，最后熬红了眼睛鼻子，昏昏沉沉睡倒在朴到贤怀里。

田野眼下还是乌青的，但异人想排净血液里的酒精太过容易，即使疲惫导致的头痛如同海浪在颅内拍打出闷响，他仍不得不逼迫自己清醒地坐在这里。

“赵礼杰你要记住，明凯布置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对付那个人……他不出现，东南沿海便是EDG乃至LPL最大的后手，你同样也是。”

似乎是语气重了，对面的少年一时没有接话。

田野忽然想起来，再过几天好像就是赵礼杰二十岁的生日。他自己十二岁偷偷跟着明凯上边境，如今二十九掌管整个大区的异人动向，殚精竭虑与首都争斗不休。这辈子注定是水一样泼给EDG，要不回来了。

可能他确实是不该拿自己对队伍的态度直接套在赵礼杰身上。田野留意扫了一眼年轻人交叉的双手，空泛地想着会不会有一天这小家伙就飞到别的窝里去了。

“杰杰……”

“现在LCK首都塔的名号已经换到了DK头上，咱们要提防的还只是一个人吗？”磕磕绊绊踏入成人世界的少年正皱眉，神色是稍显青涩的严肃，虚眯起的眸子却透出几分清冷，“这件事背后许多金正均的影子，最好再查查。”

金正均……即使有Faker挡在身前，也绝不会被人忽略的存在，不依据任何武力或天赋，这个名字就曾经威慑了半块大陆。原先以为他和SKT的决裂不过做戏，现在看来倒复杂得多。

赵礼杰捻着字迹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明凯牵一发动全身的计划他大致理出个雏形——泄漏东南海军布防，让LCK误以为有机可乘，最后在EDG自己的辖区一雪前耻。

常主席执迷大规模重火力武器，在没有异人下属军队的东北布置了重重战力，但指望那些东西拦住李相赫，实在是笑话。何况LCK坐拥黑塔，从那里动手居高临下，具有天然的优势。

单单是让LCK高层完全相信一份海军布防图，已经是千难万险。加之议会突然发难、西北大区陷落……眼下的情况，一旦EDG基地的指挥权外落，之前被盗取的资料自然作废。该死的，难道李汭燦追上去还真追对了……

那为什么姬星明知道布防图没有被取走，还是要他们赢下比试？虽然失去大区指挥权会处处受议会掣肘，但从让敌方轻视东南海军的角度，岂非利大于弊？

还是姬星自己通过什么方式，让LCK拿到了那份图纸？不是从EDG出去的图，他们怎么相信……常主席？还是别的谁的手？好难，一个人一遍遍算计这些，真的好难。

那些把自己封闭在塔顶的日子，老师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吗……明凯，你一个字没留下，不会是真的相信我能做到吧。

“这次IG和FPX大概率都不会参赛，RNG跟我们是一边的，所以你要对付的人也都不算棘手。不过一定别忘了修理一下WE的家伙——有来无往，非礼也。”

田野扣上帽子走进呼啸的风雪，朴到贤和峻嘉已经等在行李旁边。远远的，一队与他们制服相似的人正往这边来。

LPL的巅峰对决，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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