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G此时的异人军队规模不足百人，比之十七年前都不如。普通人分了三百留守，其余全部集结在港口，约有千余。
田野站在高处，眺望队列，提起一口气朗声道：“诸位，LCK主力来势汹汹，我方边境即刻将受到侵犯。EDG驻守东南多年，你们此前所有的演习经验可能都与真实的战场截然不同，但我仍希望你们以联盟士兵的身份要求自己，记住你们是EDG的一一份子。”
“全体，整队！出发！”
黑白的旗帜从前至后升起，舰船出港，鸣笛警示。
天空莫名的晴朗，太阳甚至为大片的蓝着了一层暖色。波浪一重重推着船身，平稳的甲板上正有个瘦高的男孩被人拖着，一副要被丢下船的样子。
“不是……不能，田野！田野你不能这样！”少年大喊大叫着，细长的胳膊和腿不断拍打在地面，“你把我扔下去我就把那玩意砸了，全砸了！”
临近夕阳的光洒下，指挥官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接话：“那你就砸，把你老师半辈子的心血砸了，把大家都害死。”赵礼杰是偷偷先上船的，田野不能在起航前众目睽睽下把他拉下来。只能等现在，在最后发动的主舰上把人扔在近海——反正淹不死，之后没有他的命令EDG不会有人敢再送他出海。
他就能安安全全地，留在陆地上把该办的事办了。
“田野！遥控我做出来了，我可以在这，我能帮你们……距离海底火山喷发还有很长时间，你把我扔回去我会错的，我一定会错的！田野！队长！”从前最听他话的小孩，一手卡着栏杆一手拽着两边士兵的衣袖，指尖磨得通红，脸也憋得通红，一双瞪着他的眼睛蓄满了眼泪。
“队长！”
“说完了？扔他下去。”毫不留情地扭头就走，李汭燦跟在田野身后，稍慢了一步，但同样没有回头。
他们两个算起来年纪相近，退役也就议会一句话的事。若为柴薪，总该有燃烧殆尽的觉悟。峻嘉和黄祥也不在这艘船上，甚至作为主舰，田野带的人和四周相差无几并且全部是普通人……
听见背后噗通一声，指挥官脸色才缓和，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他的枪落在朴到贤手里，李汭燦给他找了新的，和原本的那款一模一样——多少年了，他非必要不用枪，不得不用还是习惯旧型号。
明凯做指挥官就不常配枪，他老是说：术士嘛，真需要枪的时候命早丢了，能解决的麻烦更轮不到使枪。放眼LPL，也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出基地的他，有底气讲这话。
“对面的，不管你们是谁，到这就停吧，再往前大家可就没机会平心静气地谈了。”EDG的船整齐划一列成一排，滋滋作响的喇叭将田野的声音传到半空，仿佛凝固的云一样在所有人头顶晃悠。
LPL不负责给来犯者提供翻译，许秀听着金东河的转述笑得非常可爱。
“可惜遇上的是Meiko啊，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没有用了。熙乾哥，记不记得在IG塔那里，我说过什么。”金建敷扶着他站起来，顺手揉了揉他的肩膀，放松紧绷的肌肉，“我说他们会付出代价，需要给予他们的对手尊重。而且，决不能再有我们的人受伤。”
“就差最后一步了，容准，东河哥，队长……我希望你们都好好地回去，满载而归。”
张容准从狙击枪的瞄准镜后面探出脑袋，正准备开口，赵熙乾把他挡住了：“战争永远伴随着牺牲，这些话是不是有点傻？”
“所以才说是‘希望’嘛，”许秀甜甜地笑，“要是谁真的死掉了，那也没办法啊。”
LCK一大半的船按预料停下，却仍有三艘直向前来，对EDG主舰呈包围之势。
地图上被标注的位置已经近在咫尺。
“没想到，最后还是咱们俩站在这。”露出水面的中控室内，田野不无感概地抿起嘴角，“没后悔吧，李汭燦？”
“你猜。”天空和海面汇成一线，李汭燦的目光追随着他投向远方。
“无人机准备起飞，东侧炮口检查装弹，瞄准。”田野皱眉向舱内的士兵下令，他望了眼刺客先生，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这个距离判断不出Showmaker在哪，我们……”
突然，两人脚下的地板猛烈震动了一下，刺耳的警报声响彻空间，象征危险的红色信号不断在一块块的屏幕上闪烁。
“东二、东三区船体严重破损漏水，浮力缺损百分之三十，储水仓已打开。”操作员语速飞快地报告，“检测到疑似鱼雷的大型柱状物体，材料隔温，红外扫描无效，是否有爆炸危险未知……A级预警，检测到发动机温度异常，原因未知……”
“指挥官，刚刚失去左侧下船舱监控的画面，最后一帧有模糊人影，怀疑有敌人潜入……”
“先派防爆组下去，其余人员撤出。四号应急预案开启，检查备用电源和信通讯号……”田野刚安排几句，船又猛地一晃，他脚下不稳朝前栽去，李汭燦撑着墙壁堪堪扶了他一把，“立刻查问是否有其他船只遭遇攻击！情况汇总给我！”
混蛋，真的混蛋——EDG的船队主次分明众星拱月，领导者在哪里一目了然。反观DK一列新船长得一模一样，直冲他们来的无疑是吸引火力的障眼法，真刀实枪的突袭早已经从深海发动。
“藏头露尾的家伙，除了他们应该没人敢在东南海直接上EDG的船。”李汭燦夹着刀护在田野身侧，“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不算……”小队长摇了摇头，□□上膛人站直，“不过也没差特别多，记得按讲好的来。”
“自动航海模式，最快速度驶向第一标注位置。”
“所有主舰周围船只撤离，重复，指挥官的命令，所有主舰周围船只撤离，不需要增援，不需要增援……”
只要Showmaker在这艘船上，他们离计划的成功就更近了一步。
炮火声声炸裂，赵礼杰狼狈至极地游回海岸，身子重得一塌糊涂。他胃里绞疼，干呕着在沙滩上艰难爬行。赶来的士兵刚架住他，背后就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少年猛地回头，悬在心口小小一个的遥控，没有被海水泡凉反倒突兀的滚烫。
跌跌撞撞往建筑内奔，四溢的热气、巨大的声浪和沸腾的海水，在他身后汇成汹涌的一片。
“……您回来就太好了——之前负责监控的同事，指挥官走后忽然都说头疼，医疗部那边什么也查不出来。”这又是怎么回事？赵礼杰被海水冲刷到疼痛的脑子一阵阵抽搐，他捂着头说不出话，捏紧遥控，迅速撤入基地，鼻腔里的水一滴一滴滴在干燥的沙滩上。
轰隆……密集的炮弹倾泻向单薄的金属壳，又一艘白绿色涂层封闭的船歪歪斜斜倒进水里。机械武器的斗争在海平面上任由烈火点燃，海面之下是沉默的铁块、碎片。
EDG主舰船底狠狠擦过一片暗礁，彻底停止前进，靠空腔浮力勉强维持半出水状态。“船体动力丧失百分之七十，请尽快呼叫支援，雷达未扫描到一公里内有可呼叫船只，正在尝试重新扫描……”
救生舱全部放出，田野把李汭燦的内景扩大到极限范围，数着士兵有序撤离。两人一层层摸到进水的左二区，船的中心发动机就在隔壁，这确实是一个刁钻而准确的切入点。
看样子EDG的布防图，DK还是拿到了——且由于李汭燦对张夏权的追杀力保，他们完全相信了那张图上的就是全部。
“小型的潜水舱，来了四个人。”李汭燦舌尖上挑从齿面舔过，小刀在指尖按耐不住地上下翻了翻，“右侧搜完了没有，内景里也没发现，你说他们去哪了？”
“找不到人说明BeryL绝对在，小心。”狭窄的铁门一扇一扇推开，休息室、储物室、电机……右手握枪贴着大腿，呼吸里满是摩擦的铁腥味和海水的咸湿，田野指腹不自觉地抵上光秃秃的指甲，微微刺痛。
一列查完，一无所获。
李汭燦打了个手势，田野刚要点头忽地看见对方眼神一变，猛地朝他扑过来。下意识地压低身形，感觉什么冰凉的玩意贴着后颈擦过，顺势往前一翻，李汭燦凌空一撑他的后背扭身一脚踢上坠落的铁皮，和藏在其后的矮个子青年。
巨大的冲击力和腿骨裹挟的劲风对撞，田野被推远的瞬间踩地起身，脖子凉过一阵才慢慢觉出点疼，血流到身前，瞧着触目惊心的。
“别碰！”子弹穿透金属阻挡许秀伸向李汭燦的手，李汭燦扭身跳开，当即拉出距离，反手三支小刀同时掷向铁板的缝隙，左、右、下急速锁死了许秀移动的位置。
只听叮、叮、叮三声，小刀被精准击中尽数挡下，金建敷自船舱的另一端全副武装现身，回头瞥一眼自家队友有没受伤的功夫，EDG的两个人便消失在了门口。
“他杀夏权用的，不是这种暗器。”许秀狠狠踢了一脚已经扭曲变形的小刀，咬牙道，“他们像是知道了原石能量生效的方法，知道一碰面就换地方。告诉容准和熙乾哥，得硬碰硬了。”
“……能摸清Showmaker现在的底吗？”一处隐蔽的控制间，李汭燦闭眼摸了一遍贴身的诸般利器，细细计算过一通，轻声问田野。控制间内的操作台尚且是干燥的，各色的按钮闪烁不停，明灭交映，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无力。
“要么，他不如Faker当年，否则咱俩的水平也会被隔空入侵内景。要么……就是白树他用不了，但也已经埋了东西进来，我们还浑然不知。”田野叹息似的答他，“扪心自问，你现在对内景的把控，同十七年的明凯能不能比啊？”
“比个锤子……”李汭燦微微勾唇，往常一样地笑，“你血止住了没？”
青年十指在按键上走走停停，摇头：“不过割得浅，快了。”没反应的色块被使劲砸下去，火星子直冒的推杆终于哆嗦着亮起来。
“炫君和到贤估计正在往这边来，但时间还没到……你身上有Nuguri一条命，DK是一定要找你报复的。”
“那不是正好，”李汭燦说这种话的时候特别欠揍，尤其是那双狐狸似的眼睛不看着人，视线散在空气中不知瞄准何处，“拖够时间让他俩带着你赶紧跑。”
可能是船底撞得稀碎，哪的零件掉下来，把推杆卡死了，田野双脚踩在底座上往前蹬，枪都放一边挣了一头的汗，那玩意偏纹丝不动。李汭燦看得皱眉，警戒地从门后退开两步，腾出一只手去帮他扳……然后骤然被掀开的门板就几乎敲断了青年的鼻梁。
金建敷的枪管抵住门缝，一股怪力将重心不稳的李汭燦掀翻在地。鼻血糊住刺客的眼睛，他侧身躲过一击，掷出的三枚利器尽数失了准头。金建敷逮住空子横过小臂死死勒住青年的脖子，却被人当胸捅了一刀，不得不放手。
推杆借这股力往前冲了一格，船体兀地开始震动，所有人都没准备，田野脚底一晃跌倒在地，脑袋磕在座椅尖利的侧边，皮肤下霎时渗出青紫色的血来。下一刻大量的水冒着泡涌进控制间。眼看金建敷调转枪口朝田野和操纵杆去，李汭燦一腿蹬在门后，铁门又吱呀惨叫着撞上扣住扳机的人。
枪声乍响，但仅仅是走火射穿了操纵台表面的玻璃，四散纷飞的碎块晶莹剔透，田野抬手去挡，胳膊被划出道道血痕。他摸索着攀住椅背试图站直，身后轻得听不见声音，许秀从天花板的通风口鬼影一样跳进水里，溅起的水花和玻璃闪闪发光的细屑难分彼此。
眼镜折了一边的腿，田野需要手扶着才能勉强看清模糊一片的台面。固定器应该是脱落了，外力一松推杆就弹回原位，他狼狈地爬起来全身都是湿的，整个人扑在金属杆上把滴滴作响的警报压在胸口。
许秀悄无声息伸手，本是冲着人脖颈去，可一阵剧烈到像是要把四个人骨头颠错位的摇晃，船身四周突然弹出膨胀硕大的气囊，随即噪杂刺耳的刮擦声扎进全部人的耳朵。
层层叠叠周密排布的计划，一遍复一遍的演算，许秀监控着这里所有的活物，而田野掌握着一切死物。
激烈交火中的双方军队就这么瞧见EDG被炸了个四分五裂的主舰，濒死的巨鲸一般跃出水面，船头甲板完全倒栽，倾斜着、嘶吼着朝战场外急速移动。此时支着船身的暗礁群已经把船底毁得千疮百孔，相当于十几吨重的废铁悬在海里，还不知死活地拼命往前挪，朝外喷射铁锈和气体的口子越剌越大。
浑浊的海浪拍过来把头颅往下打，咸苦的液体沁进喉咙、鼻腔。水眨眼漫过头顶的霎那，金建敷第一反应是深吸一口气潜下去拉许秀——水涨得太快，等门被水压锁死，大家都得困死在这间屋子，变成溺水的浮尸还不一定漂得上去。
然而不出所料，许秀摇头指着双脚朝上仍紧抱推杆的田野，对方指挥官费尽心思启动这道程序，绝不是为了他们想看到的原因。内景里清晰的意识其实本无必要，不管许秀说与不说，金建敷都没可能不懂他。但或许是这辈子的第一次，金建敷没有听他的话。
子弹闷在水里擦过肩膀，血会流得极其艺术，鱼尾似的缓缓向上展开。金建敷熊一样的身子给了李汭燦有力的一拳，指骨直砸在他脸上。李汭燦吐出血沫长长憋了最后一口气，任由身后两人挤出铁门，落锁的脆响闷在水里，甚至没扭头给一个眼神。
努力往下潜到田野身边把人提起来，托到通风管道夹缝仅存的空气里，那人的手虚虚搭在他肩上，他没停留分秒，返身向下游。踩着逐渐回弹的推杆继续压，青年用腰带把手和那块冰凉的金属绑在一起，全身重得肺里像是灌满了水，骨头渣子都泛潮。
肺部的空气一点一滴被耗尽，心底的倒数因窒息开始错乱。诡异的冷热交替，李汭燦手指和身体泡得僵直，迷蒙地睁眼，他看见自己嘴里鱼一样不住在冒泡。他想笑一笑，结果最后一丝氧气就这么漏了出去……
莫名其妙的，他仿佛看见赵志铭的影子。
船体不知撞上什么又是一阵晃荡，水流冲击到咽喉，人类的本能促使他呼吸，于是呛水、抽搐，咸的发辣的海水涮过胃肠。草草捆绑的手终于挣脱束缚，他的身子朝上浮去，可天花板早被盖在水面以下，只有那条通风管道的拐角……
——赵礼杰再不动手，他和田野估计真要折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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