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整个皇宫笼罩在深沉夜幕中，显得有些阴森。

只有少数几处还亮着灯，禁卫时不时列队走过，为皇宫添了些许生气。柯虔静静躲在围墙的阴影里，等着禁卫军走过。

大梁太庙，就在眼前了。

若是在平日里，太庙的守卫虽不甚森严，但鲜有人出入，柯虔也找不到进去的办法。正好这几日赵宝琮与安涟大婚，要开太庙祭告，宫人最近进进出出扫洒整理，不少人身上都有钥匙，便让柯虔寻到空子来。

禁卫军走过，太庙檐下点着灯笼烛火，却空无一人。柯虔无声无息地翻下来，眨眼间便窜到了灯下黑暗的一角，随即他摸出钥匙，窸窸窣窣地打开了太庙的锁。

顾辞让他尽快探查太庙，他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拖延。柯虔将沉重木门推开一隙，闪身进去，又轻轻将门掩好。

一回头，他便看到了西梁历代皇帝的灵位和画像。尽管太庙里灯烛通明，然而在光线明灭里，那些画像上的人脸，似乎突然间都有了鲜活的动态。

……罪过啊。

柯虔不信鬼神，但也觉得这大半夜的来打扰先帝们的安宁，恐怕是要遭天谴的。

心虚归心虚，此行的目的他没忘。按照顾辞的交代，既然要找的是咒文阵法，他便应该从供奉的香火牌位找起。柯虔蹑手蹑脚走到供奉灵台上，双手托起西梁开国高祖的灵位，前后左右上下都看了一遍，除了描金的字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又敲了敲，几声闷响——实心的，没有机关。

柯虔将灵位轻轻放回原处，心中默念——高祖啊高祖，我只是顾辞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卫，这也是奉命行事，若有惩罚，可千万要将雷端端正正劈在顾辞身上，别劈歪了。

念完，又托起了第二代文帝的牌位。

如此按着顺序，柯虔挨个查看直到看完了上一代先帝，都没发现什么端倪。既然灵位没有奇怪之处，那估计便要看看画像，柯虔与对面画像上的高祖对视一眼，默默咽了一口口水。

——高祖啊，顾辞就住在玄衣巷甲字号摄政王府里，从府门进去直走穿过花园右转过湖再直走过两扇门就是他的卧房，别劈错了。

柯虔轻轻掀开高祖画像，透过缝隙，去看画布的背面。然而整块画布十分平整，悬挂了几百年也未见有破损褶皱，更没有奇怪的图画或咒文。他又接连掀开好几副，都没看到异常。

莫非，太庙根本没有顾辞要找的东西？

“何处小贼，冒犯祖宗？”突然，一个低沉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

柯虔顿时汗毛倒竖，一个翻身，瞬间已退出了数步远——这女子接近无声无息，他丝毫没有察觉，可那女人说话的气息几乎喷在了他的后颈上，如此之近，就算是这女人方才一刀将他杀了，他都不会反应过来。

这是深厚到恐怖的轻功和内功，世间罕见。

柯虔全身绷紧，下意识已经做好了御敌准备。只是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武功高深的女人一身宫装，神色傲慢，姿态懒懒散散，浑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祝良夕？

柯虔在心中高声惊呼——这是女帝身边那个奉茶女官，祝良夕？

当年这个祝良夕入宫就有古怪，顾辞查过她身世，也只能查到她是个孤儿，从中原过来，其余便一无所获。再有，便是顾辞这些年来发现祝良夕有武功，至于到了什么水平，就连顾辞，都探不出来。

柯虔亦知道祝良夕习武，然而她的武功如此高深，柯虔是万万没想到的。

“大半夜地潜入太庙，莫不是来寻宝的？”祝良夕扭了扭手腕，“找到什么宝物了，给我看看？”

柯虔暗自庆幸自己今日做足了伪装，面貌身形都隐藏了起来，否则一旦被祝良夕发现是他，陛下和王爷恐怕就得撕破脸了。

他没有说话，一点点向门口退去。

“既然来了，不多留一留？”祝良夕看出了他的意图，一笑，“老实点，露个脸，我便留你一命。”

开玩笑，他要是露了脸，西梁就别想安宁了。柯虔腹诽，同时估算着祝良夕和自己的距离，以目前的情况，他若能在开门的一瞬运足轻功，祝良夕一时半会，应该是追不上的。

他手指紧扣门框，手臂用力，慢慢掀开一条小缝。

猛地，柯虔将门一拉，整个人已如一道影子般从窄窄的门缝里钻了出去。然而电光火石间，他眼前一黑，随即便有一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硬生生地又把他给拽了回去。窒息感虽然短促但剧烈，那一瞬竟让他做不成任何动作，待柯虔回过神时，他已经被扔在太庙的地毯上了。

地毯柔软，不疼，但柯虔愣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抬头看向祝良夕，这女人抱臂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脸都是实力碾压他的自信。难不成……他刚刚就是被祝良夕掐住脖子，从门外给拽进来的？

柯虔傻了。

这个女人……得是什么实力啊！

顾家向来有一批只忠于家主的灰羽卫，从整个西梁及中原招募武林高手，是四国间数一数二的暗卫。他柯虔不才，却也是灰羽卫的佼佼者，所以才能成为卫队长，成为顾辞的贴身侍卫。

他敢说，全西梁，都找不出几个比他武功更高的了。

结果今天，他竟然在祝良夕手下，毫无还手之力了？

“说了让你老实点，你还跑，”祝良夕慢慢踱到他面前，“再给你一次自报家门的机会，否则刚才掐脖子，下次就捅了你的眼睛。”

柯虔看着她这幅猫捉老鼠的神态，自觉生平还没遭受过如此挫败。这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这一次，还真是进退两难了。

既然出不了门，便需要想想别的法子。

柯虔站起身，观察了一下。半晌，他看准了祝良夕身后的柱子，突然一跃而起，直直向那柱子撞去——若不出意外，他便要血溅当场了。

可偏偏祝良夕不能让他如愿，她故作惊讶，“嚯，你这是要自尽？”

话音未落，她原地一个空翻，小腿不偏不倚地踢中了柯虔的肚子。原本将将要撞在柱子上的柯虔被这一脚踢偏了路线，身体不由控制地飞向了画像下方的历代先帝灵位，眼看着便要将牌位撞个七零八落了。

柯虔在空中幸福地闭上了眼，撞吧，撞吧，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才不会自尽，他知道祝良夕不会轻易让他死，所以算准了这一脚飞踢。待他摔在牌位台上，必然动静不小，到时候宫人禁卫闻声而来，他便能浑水摸鱼逃出去了。

祝良夕这个级别的高手，那些宫人于她反而是累赘，否则她直接唤人来抓他便是，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然而，设想中的撞击迟迟未到，相反，他撞进了一个软软的怀抱里。

柯虔惊恐睁眼，正对上祝良夕戏谑的目光。

“我还道你要自尽，没想到打的是这个鬼主意。”祝良夕脚踝勾住了牌位台边缘，整个人因兜住了柯虔的冲击，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纵是如此，她也语气轻巧，仿佛怀中不是个大男人，而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女子。

柯虔过于震惊，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居然……居然……被一个女人横抱在怀里，他居然被一个女人横抱在怀里！

他甚至能闻到祝良夕身上有乾元殿专用的龙涎香的味道，那双托住他的女子手臂沉稳有力，让他连呼吸都停了片刻。

“你忘记提气了，真沉。”祝良夕轻笑一声，足下用力，施施然从牌位台上跃了下来，轻如片羽。

柯虔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稳稳站在地上了。

“别愣神了，我不会对你负责的。”祝良夕轻巧地拍了拍手，“列祖列宗在也没用。”

柯虔看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背后渐渐起了一层冷汗——他方才摔向牌位台的冲击力极大，莫说是一个女子，就算是顾辞在场也托不住他。而祝良夕能在眨眼之间从立柱奔向牌位台，速度已是惊人，紧接着她又牢牢托住了他的身体，仅凭脚踝的力量抵消了冲击，更是靠腰腿力量就支撑起了他整个体重……这般功力，可等可怖？

只要祝良夕愿意，他今天绝不可能活着走出太庙。

同时他也明白，此时他暴不暴露身份已经不重要了。祝良夕有的是机会扯下他的蒙面巾，至于浪费这些时间，不过是戏耍他罢了。

突然，太庙门外响起了一个宫婢的声音，“祝姑姑，陛下唤您过去。”

“知道了。”祝良夕嘴上应着宫婢的话，眼睛却紧盯着柯虔，“方才我看到有一人影向内务司去了，你通知禁卫军，去那个方向查一查。”

“是。”宫婢应道，很快退下了。

柯虔浑身紧绷不敢松懈，同时心中又有疑惑——内务司在皇宫最南，太庙在最北，祝良夕为何要将禁卫军调到那里去？

“不管太庙里有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你既然空着手来的，就得空着手回去。”祝良夕步履轻盈，走向门口，“让姑奶奶发现你若拿了不该拿的，就把你爪子剁下来，给你家主子做个盆景。”

说完，她推开太庙大门，走了。

柯虔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这就……走了？

他没想到祝良夕会这样轻易放过他，这是赵宝琮的意思，还是祝良夕自己的意思？

他身上还残留着祝良夕怀中龙涎香的味道，明明清淡，又萦绕不绝。他往日见多了祝良夕在女帝身边一本正经的样子，却没想到，这女子实际上肆意戏谑，比江湖游侠更加张扬洒脱。

祝良夕此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意思。

柯虔揉了揉胸口，那里心脏砰砰直跳，仍停不下来。半晌，他听了听窗外的动静，待无人时，一个轻灵翻身，从窗户出了太庙。

祝良夕既然给了他台阶，他当然要顺势离开。他敢说，用不了半个时辰，祝良夕一定会杀个回马枪，到时候如果他还留在这里，祝良夕绝不会再给他留面子了。

尽管他对祝良夕十分好奇，却也不敢以身犯险，被揍一顿事小，耽误了顾辞的计划就事大了。

夜幕深沉，柯虔身形几个起落，很快消失在了宫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