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燕骜让贺骁严加管理秩序，但王青苗失踪的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云霆营。士兵们每天表面上维持着操练与生活的平静，但心中多少都有些惶惶不安，他们明白王青苗代表的是更大的暗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掀翻整个云霆营。

王青苗的母亲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只知道儿子在云霆营当兵，至于来到云霆营还是第一次。贺骁扯了个谎，说她家那间老屋太旧，不能住人，县里要给她重新修缮，这段时间就暂且接她来云霆营居住。而王青苗正赶上轮值巡山，最近半个月都不在营里。

老太太不明就里，只当贺骁是个大人物，缠着他要听王青苗在营中的表现。贺骁本来因王青苗失踪一事而烦心，见了老太太这副样子又于心不忍，于是也只好坐下来多陪陪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

祝良夕在营中也没什么事，每天无非去看看陈阿细，再去看看练兵，剩下的就是等待寻找王青苗的结果。听说王青苗的母亲到了云霆营，她便也想去看一看，兴许还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闺女啊，嫁汉子了吗？”这是王老太太对祝良夕说的第一句话。祝良夕笑得假模假样，“奶奶，我是燕大人的侍妾。”

“燕大人是哪个？”老太太不解。

“就是贺副将的上官的弟弟的儿子。”祝良夕笑容不改。

“啊——”其实老太太并没有捋清楚，也没有听明白，但也胡乱答应了一声，“侍妾又是个啥？”

“就是小老婆。”祝良夕笑得如春风和煦。

“哎呀，这么漂亮的闺女，咋能给人当个小老婆，”老太太一脸不满，“你该给贺副将当个大老婆。”

“老太太！”贺骁连忙喝止了两人的对话，又一脸无奈地看了一眼祝良夕——祝女官，这里也没别人，就一个连话都听不清楚的老太太，你倒也不必还沉浸在侍妾这个角色里了吧！

还给他当大老婆······好家伙，这话要是被赵宝琮听到，他以后就不用再回西京了。

“老太太，听贺副将说，家里就您一个人，”祝良夕笑意晏晏，仿佛真的只是和王老太太随意聊聊家常，“怎么不见儿媳呢？”

“嗨，哪来的儿媳，我儿子还没娶媳妇呢！”王老太太摆摆手，“青苗一年到头都在山上，连猪都见不着一头母的，哪有姑娘能嫁他当媳妇哦！”

贺骁脸有点黑，坐在祝良夕对面多少有些尴尬，“老太太，当兵就是这样，再说了云霆营纪律严明，不能随随便便让士兵下山相亲的。”

祝良夕并不在意这个，继续问道，“还没娶媳妇？青苗大哥不是认识何知州吗？应该能认识不少州上的女子吧？”

老太太却迷惑了，“何什么？”

“何知州，何坤，”祝良夕眼睛一直盯着王老太太，没有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羌州的知州何坤，以前不还是燕帅的副将吗？”

“何坤是哪个？我不认识。”老太太努力回想了半天，最后确认脑海里并没有这个人，“我倒知道羌州有个从云霆营出去的知州，但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

“那青苗大哥也不知道吗？”祝良夕继续试探，“他在军中，总有机会听说何坤这个人吧？”

王老太太又仔细想了许久，终于脸上出现了一点恍然的神色，“好像······以前是听青苗说过一次，说是以前南唐打过来的时候，有个姓何的人带兵打过埋伏，好像手还断了，这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人了吧？”

“对，就是他，”祝良夕似在引导王老太太继续思考下去，“青苗大哥跟他不熟吗？”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知州啊，”王老太太失笑道，“青苗哪能见到那种大官？以前我听青苗说到这个人作战厉害，才有这么一点印象，倒是青苗蛮崇拜这个人的，说他是个英雄，念叨了好几次想见见他呢！”

“最后见到了吗？”祝良夕神色收敛起来。

“哪能见到，青苗一年到头在山上，连隔壁村的姑娘都见不上一面，哪还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见那个知州？”王老太太似是觉得祝良夕这问题问得奇怪，却也没多想，“就青苗上次回家，清明的时候，他祭奠当年那些战死的人，还又提起这个姓何的，说可惜这样一个英雄就在羌州，他却一直都见不到。”

话说到这里，贺骁也听出不对劲了。既然何坤能给陈阿宽留字条，让他去找王青苗，势必是与王青苗有些熟络的。可现在听王老太太的话，王青苗与何坤根本就没见过面，两个陌生人，又怎谈得上为陈阿宽做介绍呢？

祝良夕与贺骁对视一眼，又十分有默契地一起看向王老太太。

“老太太，那您知道陈阿宽吗？”祝良夕终于问出来。

没想到王老太太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陈阿宽我还真知道，这可是个大好人啊！”

“您仔细说说。”祝良夕和贺骁异口同声道。

“陈阿宽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爹娘就没了，家里就剩他和他妹妹。不过这孩子心善，他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懂得知恩图报，邻里乡亲有个什么事他都主动去帮忙。”王老太太提起陈阿宽，神情十分温柔，“青苗当兵以后，我一个老太婆守着几亩田地，犁也犁不动，收也收不了，这一到夏秋，都是陈阿宽过来帮我收稻子。我说了，他出了力，就该拿走个几十斤，结果他死活都不要，一溜烟就跑回去了。他妹妹也是个好姑娘，我老了，眼睛也快瞎了，衣服破了也补不了，陈阿宽就让他妹妹过来给我补衣服，每次来还给我打扫屋子，这兄妹两个，真是十里八乡都说好的好孩子啊。”

“他们兄妹这么照顾您，青苗大哥应该也很感谢他们吧。”祝良夕顺着王老太太的话说下去，“他们应该关系不错吧？”

“青苗每次回来，我都让他去阿宽家里道谢，这几个孩子，关系应该是不错的吧？”老太太眯起眼，“只是可惜青苗回来的时间太短了，要不然还能跟他们兄妹两个多相处相处，我还打算把阿宽妹子说给青苗当个媳妇呢！”

没想到王老太太都一把年纪了，却依然有一颗当月老的心，三句话都不离媳妇。不过起码贺骁也明白了，现在王老太太和陈阿细都在云霆营里，这两人可谓是最重要的证人，但他们不能见面，否则两个不明就里的人相互一沟通，还不知道能得出什么奇怪的结论，耽误了办案就不好了。

“那您最近见过陈阿宽吗？”祝良夕已经从王老太太嘴里得到了一些信息，准备顺藤摸瓜继续问下去。

“阿宽啊······自从六月份给我收完稻子，我好像就没见过他了。”王老太太经她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是啊，我都好长时间没见过阿宽了，这孩子砍柴打猎都会顺路来看看我，这都好几个月没过来了。”

“那陈阿宽最后一次来看您的时候，有没有说他想要干什么？”祝良夕身子都不由得向前倾了倾，“比如说，他想修个桥，铺个路，到落霄山上找找材料什么的？”

老太太摇摇头，“没有，他与我说的都是些收成上的事，他说今年雨水太多，稻子长得不好，说不定还容易长虫子。”

“既然收成不好，就该由县衙补偿一些吧？”燕砺锋的声音传来，“朝廷每年都会让各州各县流通一些预备粮，就是用来应对收成欠佳的。这都快入冬了，关南县的预备粮也该下来了吧？”

众人回头，见正是燕砺锋悠哉悠哉地走过来。王老太太不认识他，还向贺骁问，“贺将军，这是哪个？”

“这就是我跟您说的燕大人，”祝良夕迎上去，一把挽住燕砺锋的胳膊，“大人，妾身等你好久了！”

“噢······”王老太太发出了然的一声。她看了看燕砺锋，又看了看贺骁，许久，才小声对贺骁说，“这后生流里流气的，我还是觉得那闺女应该给你当媳妇。”

“您可别瞎说了！”贺骁捂脸。

燕砺锋走过来，径自拿了个小板凳坐下，“老太太，那关南县的周知县今年可有把预备粮给你发下来？”

王老太太摇头，“啥是预备粮，从来没听过。”

“那往年收成不好，粮食不够的时候，县里又是如何周转的？”燕砺锋的话里将重点转移到了县衙上面，他与祝良夕和贺骁都对了个眼神，两人顿时了然，都坐到了燕砺锋旁边。

“那都是阿宽跟乡里的富户们周济来的，有时候碰上个水旱，收成不好，阿宽就挨家挨户去说服那些富户放粮，”王老太太脸上又露出了赞赏的神情，“多亏了阿宽，乡里村里那些穷人才能熬过冬天，大家都惦记着阿宽的好呢！当年关南县原来的知县高升了，要举荐个新知县，我们都赞成让阿宽来当。只不过后来周知县得了家族的举荐，当上了新知县，不过我们还是觉得应该让阿宽来当！”

“哎哟，那陈阿宽还的确是个好人，”燕砺锋十分配合地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那除了让富户接济穷人，他还做了什么啊？”

“那可太多了，”王老太太来了兴致，“农忙的时候，阿宽都会帮我们种稻割稻，他帮别人收完，自己一点都不取。这农闲的时候啊，他就帮我们修修屋顶，修修院墙，还能教小孩子识字。这孩子厉害啊，我们全县加起来都没几个识字的人，他不但识字，还教人们认字，还帮我们写信，这家里有男人在云霆营当兵的，每个月全指着阿宽替他们写信读信呢！还有啊，他······”

王老太太滔滔不绝，似乎只要说起陈阿宽，便有说不完的溢美之词。燕砺锋并不嫌她啰嗦，反而一桩桩一件件都认真听着，祝良夕和贺骁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听这些，却也不言不语，只是配合着点头帮腔。

直说到黄昏将至，王老太太才算将陈阿宽夸了个遍，且停嘴休息休息。燕砺锋着实没想到这老太太如此健谈，此时也累了，连忙瞅了个空子插嘴，“老太太，这天色也晚了，你赶快吃饭去吧！”

等把王老太太打发了，燕砺锋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他苦笑一下，“都累了吧？走，去吃饭，正好有些新消息，咱们三个得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