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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五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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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云霆营里,祝良夕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想想还有些后怕——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之前也绝没有想到关南县竟然有人敢刺杀他们。她自然相信自己的武力,但燕砺锋若出个好歹,她就真的没法回西京交代了。

贺骁和燕骜听了此事,更是又惊又怒。营中有几个燕骜的亲信,当即便请命踏平了关南县衙,将周家全族都绑到西京去。

“几位叔叔,”燕砺锋挨个安慰,笑得脸酸,“那幕后主使我们自然是要收拾的,可是咱们大梁自古以来最忌讳的就是边军干涉政治,恶气要出,却也不能给幕后之人留下把柄啊!”

“你们一帮老小子,一把年纪了连这么个道理都不明白,都滚回去!”燕骜也斥道。他听罢自然也是心惊胆战,但他也明白,关南县的水如此之深,如果不能妥善处置,便真是要将云霆营拖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还有这个。”祝良夕眼神向桌子上一瞟,“这个怎么办?要让陈阿细来认吗?”

骷髅头此时已经被装进了匣子里,盖着红布,无论这是谁的骸骨,也算是尊重了。

“还是······再等等吧。”燕砺锋沉吟片刻,说道,“无论这颗骷髅头的主人是谁,周成海的县衙院中藏着尸骨,他的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如果真是陈阿宽的骨骸,我们就得想个委婉的法子告诉陈阿细,贸然让她知道,怕是她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也是,祝良夕点点头。

随即,她又想起来了什么,“对了,你在县衙的时候,说那面鸣冤鼓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燕砺锋皱眉,“牛皮粗砺,那鼓面却太过细腻薄软。我敢说那面鼓绝不是用惯常的牛皮做的,至于用的是什么皮,我就不知道了。”

“会不会,”燕骜迟疑了一会,开口,“是人皮?”

这短短一句话让每个人的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燕骜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既然都能在花盆里藏人头了,那用人皮做鼓,也不是不可能。

“捉贼要拿赃,我们只有当着周成海的面揭露这些,才能让人信服。”祝良夕背着手,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当然了,无论这些是不是他做的,他都不会承认。周成海可是敢派杀手刺杀朝廷命官的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贸然动手。”

“我已经让陶衍向京中传信了,下一步的行动,就听陛下和顾辞的安排。”燕砺锋一下子坐到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越是着急,越是不能妄动,现在灰羽卫已经把周成海和整个周家监视起来,他们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我们不必着急,好好想出个计划,再做打算不迟。”

“这样······行吗?”贺骁犹疑道,“机会稍纵即逝,我们等得起吗?”

“现在虽然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周成海,但我们还不能下结论,还要再推敲推敲。”祝良夕站定,“等一等也好,我们把现有的线索梳理梳理,省的打草惊蛇。还有何坤那边,我们还要再联系上他,此案他亦是关键一环,让他放下州府衙门一切事务,立刻来云霆营。”

燕骜和贺骁将各样事务都吩咐下去。云霆营最近要操办一场练兵,还有诸多杂事,他们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燕砺锋坐了一会儿,见祝良夕也不言不语,便又窜起来,溜达到她旁边,“祝女官,还没缓过来呢?”

“什么没缓过来?”祝良夕云淡风轻地饮尽一杯茶,目光一瞥,“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昨晚折腾了一晚上没睡成,我得赶快回去补觉了。”

燕砺锋看出祝良夕极重视自己安危,虽不知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用意,却总也让他有几分探究。他能感觉出祝良夕镇定的外表下依然有对昨晚遭遇的心有余悸,可此时一看,她眼中脸上皆是一致的平静,好像······又没太把昨晚当回事。

“我脸上有花?”祝良夕冷不丁地与他对视一眼。

“没有没有,”燕砺锋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太唐突了,一时有些尴尬,耳朵也红了半边,“你昨晚又是扛剑又是扛我,一宿下来连口水都没喝上,要不你先去休息,我晚上给你吃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祝良夕奇道。

“你晚上就知道了!”燕砺锋咧开嘴一笑,“快去休息吧!我看你都有黑眼圈了,快去快去!”

祝良夕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累的确是累了。她半信半疑地看了燕砺锋几眼,就被他推出了门,像个小孩子一样被哄着去休息了。

待送走了祝良夕,燕砺锋才活动了活动身体,兴致勃勃地拿起弓箭匕首出了门。

他当年在神枪营里向来不亏待自己,凡是有去巡山的机会,总要捕猎几只野兔野鸡为自己加餐。这是他的秘密,从军几年,武艺长进了多少不知道,但烤野兔的本事敢自诩无人能及。祝良夕久居深宫,多半跟着赵宝琮尝遍了山珍海味,但这军营里的野味,她怕是不曾见识过,正好值此机会,燕砺锋便给她分享分享自己的手艺。

云霆营的士兵都知道他是燕骜的侄子,自然不会拦他,燕砺锋就这样大剌剌地上了后山。初冬的山上野兽不是很多,他仔细搜寻了一番,也只见了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过。若再找不着野兽,他就只能逮头熊出来以表诚意了。

落霄山上遍布枯枝落叶,踩起来咯吱咯吱的,有一种碎叶特有的植物气息。燕砺锋深呼吸了一口山上的空气,只觉得心胸开阔,光是这样闲庭信步都十分自在。他身处西京的纸醉金迷中,虽不曾迷失本心,但长年受奢靡之气浸染,多少也有了些怠惰,比不得当年在神枪营那般意气风发。现如今来了云霆营,他仿佛又找回了当年枪尖的一点热血,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在蠢蠢欲动,等待苏醒。

突然,前面树后有动静,燕砺锋立即警觉,张弓搭箭。

“且慢!”那棵树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却是燕骜走了出来,“臭小子,还敢要老子的命?”

“叔父?”燕砺锋连忙将弓箭放下来,“怎么是你?”

“听军士说你一个人上了落霄山,我不放心,过来看看。”燕骜走过来,“都和你说了落霄山上还有没冬眠的熊,你一个人上来,撞上熊瞎子怎么办?”

“我有分寸,就是到山上打几只兔子。”燕砺锋嘿嘿一笑。

“营里喂不饱你是怎的,还让你自己动手?”燕骜笑道。两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歇了片刻,又起身慢慢走着。后山是军事重地,乡民几乎不会上来,故而基本上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正适合谈些事情。

“昨天多亏祝女官救我一命,我给她打两只兔子烤了吃,聊表谢意。”燕砺锋手里攥着弓箭,依旧左顾右盼地搜寻着,他神情十分认真,看样子不打到野味,是不打算回去了。

“祝女官?”燕骜疑惑。

燕砺锋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祝良夕的身份也不能再瞒了,“就是我这次从西京带来的那个所谓侍妾,祝良夕,其实是陛下身边的奉茶女官。陛下这次命我来羌州查案,特意让祝良夕随行,她为了行事方便,才对外声称是我的侍妾。”

燕骜止了步,一脸愕然,“奉茶女官?”

“是啊,她就是陛下身边的奉茶女官,祝良夕。”燕骜的反应在燕砺锋的意料之内,“我也没有想到她是如此一位武林高手,昨夜我们遇袭,她手持一把比人还高的重剑,一剑下去就劈烂了房子,那杀手更是当场断了气。在关南县衙时,我们险些被人发现,她便直接扛起我离开,这般神力,反正我是从没有见过。”

燕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倒是听说过陛下身边有一位姓祝的亲信女官,想必就是她了。可照你这么说,此女子武功高强,此前却从未露过痕迹······这也,值得深思啊。”

“陛下过去一直以糊涂示人,可她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只有陛下自己知道。”燕砺锋一笑,“也好,燕家受先帝所托,与顾家共同扶持陛下执政,这些年来不敢说没有私心,但也从未做过逾越之事。她若能明白我燕家忠良,倒也不枉家族一番经营。”

“然而陛下若有了自己的主张,顾辞再想拿捏她,恐怕就难了。”燕骜微微叹了一声,“一山不容二虎,陛下若是有了揽权的心思,怕是容不得顾辞在侧。到那时,燕家的立场,也是十分尴尬的。”

“大梁历经几朝,无论如何更迭,世家都不会变。所以百姓才会说,大梁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燕砺锋余光捕捉到有活物,顿时机敏,“若是陛下让我们为难,那我们,就换一个不让我们为难的陛下吧。”

话音刚落,他猛的搭弓,瞬息之间箭已经射了出去。箭势飞快,如流星闪电,待燕骜回神时,那支箭正中一只白兔眼睛,一箭毙命,又没有损伤皮毛。

“终于捉到一只,对祝女官也有交代了。”燕砺锋兴高采烈地将兔子提起,“叔父,我今天可要开个小厨房了,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那要看你藏的隐蔽不隐蔽了,”燕骜惊诧于燕砺锋的箭法依然精妙,却没有说,只是朗声大笑,“要是被人捉到,还是要按规矩处置的!”

两人一起下山,天已经渐渐黑了。营中四处亮起火把,燕砺锋将燕骜送回营帐,便回到了房间,准备叫祝良夕出来吃烤兔子。他推门进去,祝良夕似是刚睡醒,正坐在桌子旁发呆,见他回来,便招呼了一句,“回来了啊。”

燕砺锋神秘兮兮地将兔子提到面前,“祝女官,你猜我们今晚要吃什么?”

“哎呀,这么可爱的小兔子。”祝良夕顿时露出笑容,十分怜爱地摸了摸兔子的皮毛,紧接着正色看向燕砺锋,“贫僧见不得杀生,还请施主端个熟的过来,多放盐,我口重。”

天色已暗,繁星将起。此时也正是云霆营的晚饭时间,全部士兵都在用餐,营中四处都有炊烟和饭香。燕砺锋带着祝良夕去了一个小操场,那里地方开阔,角落里还堆着一些取暖用的木炭和柴火。燕砺锋麻利地将兔子处理好,用木棍穿起来,又支了一堆火,片刻不到,已经有隐约肉香传了出来。

“这应该是你在神枪营时学会的吧?”祝良夕本来抱膝看着天上的星星,闻见香味,饶有兴趣地回头看向燕砺锋,“可我记得,军中有纪律,是不允许私自动灶的。”

“我在神枪营时,隔三差五就要去巡山,在山上自己开灶,不算违纪。”燕砺锋从衣服里掏出了几罐调料,有条不紊地撒在烤兔肉上,顿时一股浓香散发出来,祝良夕不由得有几分惊讶——或许,今天还真能吃到些美味?

“我烤兔子的手艺可是一绝,只可惜神枪营里不能放肆,回了西京又无处施展,今天终于有了显摆的机会。”燕砺锋熟练地将瓶瓶罐罐里的蜂蜜和调料一层层涂在兔肉上,祝良夕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燕砺锋似是无意地开口,“祝女官当年行走江湖,应该见识过不少新奇的东西,我这点手艺虽然自诩是神枪营一绝,却恐怕入不了你的眼,希望祝女官不要嫌弃才好。”

果然来了,祝良夕心中发笑。

燕砺锋这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哪里会是个无事献殷勤的?他又是打兔子,又是烤兔子,说是要谢她,实际上不还是想打听她的过往和底细,让燕家在赵宝琮面前多几分准备?

“宫中珍奇吃惯了,换换口味也好。”祝良夕语气淡淡,敷衍之意也很明显。

燕砺锋手上动作不停,垂着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光。

他就知道,祝良夕不似六条巷里那些烟花女子好糊弄,他那点心思,她只消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说来也好笑,他在西京这么多年,与祝良夕也不止一面之缘,竟生生没看出她是如此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展露实力轻而易举,隐藏实力却是难以把握分寸,祝良夕于武学一事收放自如,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燕砺锋没有再继续那个打探她过往的话题,只是用匕首削下一小块肉,递给祝良夕,“尝尝。”

祝良夕毫不扭捏,直接用手接过,放进嘴里。兔肉表皮被烤出一层油脂,有些脆香,又有些韧性,越嚼便愈发有浓郁的香味。蜂蜜与香辛料共同营造出咸鲜的味道,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竟是意外的美味。

她点点头,不吝夸奖,“好吃!”

“是吧?”燕砺锋十分惊喜,看得出是真的高兴。他将兔子翻烤几圈,又削下一片肉来,格外多撒了些椒盐,“再尝尝!”

祝良夕接过,顺便一客气,“你也吃。”

“嗨,我不着急这一口,”燕砺锋挑选着肥瘦相宜的部位,仔细用匕首将肉割下来,“你昨天······的确是厉害,那重剑一出来,我都傻了,我原先还以为我在神枪营里够厉害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才知道陛下身边卧虎藏龙。”

“你既然在神枪营如此风生水起,当初又为何要离开?”祝良夕随意问道,“以你爹的权势,还有你独子的身份,只要你不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早就在神枪营当上副将了。”

燕砺锋动作一顿,之后,苦笑一下。

祝良夕没有忽略他这一神情,她无谓一笑,“这是你的私事,不想说就算了。”

“倒也不算私事,这件事顾辞也知道,说不定,早就告诉陛下了。”燕砺锋继续翻烤兔肉,说着,“我六姐,燕行川,你知道吗?”

“你十六个姐姐,我可记不过来。”祝良夕半开玩笑道。

燕砺锋一笑,继续道,“我爹向来是重男轻女的,他本来不同意女子从军,但奈何我家女儿太多,若不允许自己女儿从军,燕家就会慢慢丧失对三大营的控制权。恰好,我六姐从小渴望从戎,自及笄后,她便去了神枪营,扮男装从最低级的小卒做起。她训练刻苦,人又聪明,甚至还击退过北齐的斥候,六年下来,她便升成千夫长,再往上,就是督军长了。”

“嚯,可真是位女中豪杰!”祝良夕似乎对燕行川非常赞赏,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欣赏,“女子从军,还能干出成绩,相当不易了。”

“对,她是成为千夫长后,营中才知道她是女子的。尽管依然有人认为女人不能打仗,但军中凭实力说话,六姐的军功是有目共睹的,大多数人还是对她十分欣赏。”燕砺锋点头,“我当初想去神枪营,也是受了六姐的感染,想去边疆干出一番事业来。如她一般,我不曾与人说过自己的身份,只是从士卒做起,想让大家都认可我的实力。六姐知道我在营中,也从不偏袒,我们全当是陌生人,都想靠自己博出一番功名来。”

尽管从未见过燕行川,但在燕砺锋的描述中,祝良夕仿佛也能想象出这个女子英姿飒爽的样子。她小小年纪就在江湖闯荡,见惯了柔弱依附的女子,虽然心中明白个人秉性不同无可厚非,但她还是喜欢坚强又独立的女子。燕行川此人,的确对她味口。

“后来呢?”祝良夕来了兴趣。燕行川如此出色,可她这些年却并未听说过神枪营有个神勇的女将军,却是奇怪。

“后来······”燕砺锋目光看向了别处,“后来,我爹看我干出了成绩,便要破格提拔我做督军长。这在军中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他的话,没有人敢不听,所以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实际上,那个督军长的军职,按理应该是我六姐升上去,但我爹一句话便定了乾坤,容不得反驳,她渴望了许久的位置,就这样被我爹莫名其妙地夺来,给了我。”

祝良夕一怔,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能让燕行川归于沉寂的会是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没想到,没有理由。

“那她,后来怎样了?”祝良夕问道。她能猜到,后来不会很好。

“后来,六姐就离开了。”燕砺锋的语气没有太大的波澜,仿佛这件事在他心中翻来覆去的回味,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冲击,“她没有提出异议,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离开了神枪营,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去找过,也拜托顾辞用灰羽卫找过,甚至托商人去中原找,都没有找到。”

说实话,这个结果,在祝良夕的意料之中。

她方才就在想,如果她是燕行川,她该怎么办。事实上,她无计可施,一边是弟弟,一边是父亲,她一介女流的梦想根本无足轻重。既然自己与家族的矛盾无法解决,那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神枪营,甚至离开西梁,摆脱一切的枷锁和束缚。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弟弟?”燕砺锋自嘲地一笑。

“谁能拒绝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呢?”祝良夕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古人虽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但若是无波无澜也能玉成,谁不想要?再说了,你是燕家的一颗独苗苗,燕行川的出生本就是你的铺垫,她又如何能奢望,在家族中与你争抢位置呢?”

燕砺锋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觉得,不公平吗?”他试着问。

“那你说,什么才是公平?”祝良夕坐正身子,看着他,“你爹本就重男轻女,在这样的家族中,让男子占尽优势,才是公平。正如大梁察举选官,陈阿宽样样都比周成海出色,偏偏却是周成海凭借家族势力当上了知县,公平吗?然而大梁制度如此,世家把持权力,对他们来说,让周成海成为知县,才叫公平。如果说一个地方的规矩本身就是不公平的,那就不用纠结怎样做才能公平了——烂地长不出好苗,接受结果就好了。”

燕砺锋张口结舌,彻底愣住了。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祝良夕刚才是不是抨击大梁官制了?

他反应过来,连忙前后左右地看看,又向祝良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祝女官,慎言,这话让陛下知道,怕是要惹祸上身的!”

“你当陛下不知道这些?”祝良夕见燕砺锋迟迟不料理兔子,干脆自己上手,“我游历中原,当今四国,只有西梁的吏治腐败首当其冲。原因嘛,大家都清楚,西梁由世家把持朝政的各个方面,到处都是自己人。虽然使唤起来得心应手,但处处都是包庇和世袭,从未见过谁犯了错真的受罚的。全国那么多的文职武职里,多得是像你六姐那样的人,明明一腔热情,却敌不过家族权势的一句话,到最后也就心灰意冷了。大梁积弱是事实,正因如此,才会处处不公平,但是······又能怎样呢?”

她撕下一块兔子肉,向燕砺锋一扬下巴,示意他将椒盐递过来,“谁都改变不了,那就这样吧。”

燕砺锋将椒盐递过去,心中却起了波澜,不能平息。

祝良夕说的没错,如果大梁的制度本身就有问题,那他又如何去追求所谓的公平?莫非他离开神枪营,就能改变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吗——当然不会,实际上,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有意无意究竟夺走了姐姐们多少东西,根本数不过来。

与燕肃一辈子的执念比起来,与大梁几百年的积弊比起来,他都太渺小了。

“那燕行川走了以后,你该当上督军长了吧?”祝良夕将话题又转回之前,“怎么这么多年都在西京?总不会是在神枪营挂了个虚衔,实际上跑回京城享清福了吧?”

“没有,六姐走了以后,我就离开神枪营了。”燕砺锋闷闷道,“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待在那个位置上,我想找到六姐,跟她堂堂正正地比一场,如果六姐承认我够格,我再回去。”

“嚯,有点骨气。”祝良夕漫不经心地赞了一句。这话乍一听,像是燕砺锋在惩罚自己,不过,倒更像是感动了自己就是了。

燕砺锋听出了她的应付,一时也没有说话。

“那如果燕行川一辈子不回来,你就一辈子不回神枪营吗?”过了一会儿,祝良夕又开口问道,“我看得出你依然喜欢军营生活,如果将来一辈子只能待在西京当个纨绔公子,会甘心吗?”

“我······”燕砺锋语结。他没有想到这么多这么远,或者说,他没有想到,燕行川会一辈子不回来。

“谁的一辈子都不能耽误在别人身上,即使燕行川一辈子不回来,你该从军,还得从军。”祝良夕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火堆上的兔子肉,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感情,“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希望有朝一日燕行川回到神枪营,你得到了她的认可,再建功立业。但或许她在西梁伤透了心,根本不会回来。你还不如在神枪营一门心思做出一番事业,名扬天下,这样无论燕行川在何处,都会知道你的努力。”

一只野兔并不大,祝良夕随便吃吃,整只兔子就只剩下了骨架。她有些意犹未尽——宫中的确吃不到如今新奇的野味。可惜的是赵宝琮不在这里,她在宫中吃遍山珍海味,却唯独尝不到这般美味了。

夜幕降下,繁星遍布。火堆升腾着暖光,余下的兔骨被火焰炙烤出一番别样香气,弥散在空气里。祝良夕偷偷打了个饱嗝,伸了伸懒腰,觉得这顿晚饭吃得实在惬意。

“回去吧,”她一招呼燕砺锋,“就算你堂叔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宵禁回营,恐怕还是说不过去吧?”

“啊?”燕砺锋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祝良夕失笑,“好家伙,合着这么长时间,你居然在走神?”

燕砺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的确在走神,方才祝良夕的话似是为他点拨出了一个新的世界,让他不由得去想,他是不是该换一种活法。

曾经的峥嵘岁月,曾经的戎马倥偬,如一个从不消散的梦,日日夜夜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西京的奢靡固然安逸自在,可他在地下操场回想起的,还是茫茫大漠粗砺的风沙。那里有划破长空的风,有银白的雪,当他一人一枪一马走在浩瀚的戈壁滩时,如同他的一切都融入了西梁的这片天地里,无形无踪,又无处不在。

祝良夕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慢悠悠地向营内走去。燕砺锋快走几步,追上她,“良夕,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回到神枪营吗?”

祝良夕回头,莞尔一笑,“世间诸般不公,哪是你用自己一人的前途就能改变的?你得往上走,掌握改变是非的权力,到那个时候,你想要的公平,才是能够实现的公平。”

她的眼神,慵懒中有着笃定,仿佛十分肯定将来的燕砺锋会在神枪营成就一番事业。燕砺锋对上她的目光,有些愣怔,他之前对于将来人生的打算,似乎也正从这一刻起,有了改变。

祝良夕微笑看他,目光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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